姜知意是被指尖的刺痛惊醒的。
浓重的楠木香裹着腐烂的潮气灌入鼻腔,她下意识要抬手掩住口鼻,手肘却撞在坚硬的木壁上。黑暗中传来沉闷的回响,几缕潮湿的碎发黏在颈间,粗麻寿衣摩擦着皮肤,后腰压着块凸起的硬物。
"咚!"
又是一声闷响从头顶传来,混着泥土簌簌落下的细碎声。她终于意识到这不是噩梦——自己正躺在棺材里,而外头有人在填土。
冷汗瞬间浸透里衣。她摸索着腰间硬物,指尖触到半截生锈的铁钉。这是昨日替张寡妇修织布机时卡在腰带里的,当时还懊恼刮破了新裁的襦裙,此刻却在粗粝的钉头摸到一线生机。
"父亲当真要活埋亲女么?"她咬着舌尖逼自己清醒,耳畔却响起原主咽气前的泣血质问。三日前姜府后院的景象如走马灯浮现:继母将浸了麻沸散的参汤递到她唇边,嫡妹姜玉柔笑着捧来绣金线的寿衣,父亲背身站在廊下逗弄画眉,仿佛屋里不是在弑女,不过是碾死只蝼蚁。
指甲在棺盖上抠出血痕,她摸到棺木接缝处微微凹陷的纹路。就着透气的缝隙望去,月光在浮尘里勾勒出莲花状徽记——九瓣重莲托着利剑,与记忆中某块玉佩的纹样重叠。但此刻顾不得细想,铁钉尖端已抵住棺钉锈蚀的边缘。
"喀嚓。"
陈年铁钉在楠木上刮出刺耳声响,腐朽的棺钉应声崩断。新鲜空气涌入的刹那,她听见外头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快些填土!老爷吩咐天亮前必须……"压低的人声突然中断,取而代之的是刀刃出鞘的铮鸣。月光从掀开的棺盖缝隙漏进来,照亮半截玄色箭袖,袖口银线绣的莲纹泛着冷光。
"阁下是要劫尸,还是盗墓?"男声清冷如碎玉,剑锋挑开最后一抔黄土。月光泼在寒铁上,映出来人半边面容:眉骨处斜亘着道旧疤,金丝镜链垂在苍白的颊侧,未束的长发被夜风撩起,露出腰间玉佩——九瓣重莲托剑纹。
与棺内徽记一模一样。
姜知意攥紧铁钉,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这人是敌是友尚不可知,但能三更出现在姜家祖坟,剑锋还滴着方才那两个填土人的血……
"既然醒了,何必装死。"剑尖忽然抵住她咽喉。
她猛地睁眼,正对上那人幽深的眸子。月光将他轮廓镀得模糊,唯有镜片后的目光如淬毒的银针。喉间传来刺痛,血腥味在唇齿间漫开,她却突然轻笑出声:"公子若真要灭口,方才就该让那两人将我活埋了。"
剑锋微滞。
她趁机将铁钉抵在他腕间命门:"棺内刻着谢氏家徽,您腰间玉佩也是谢家纹样。小女子不才,上月刚替令堂修补过陪嫁的百子千孙帐——用的是苏州双面绣,线脚藏在内衬第三道褶子下。"
这是她穿来后接的第一单生意。那日谢老夫人身边的嬷嬷神色古怪,特意叮嘱要在寅时三刻从角门入府,绣绷不能见光。现在想来,那帐子内层绣的边防舆图,怕才是真正要遮掩的东西。
果然,剑尖稍稍后撤半寸。
"姜家嫡女三日前暴毙,此刻该躺在城西义庄。"他声音浸着寒意,目光扫过她凌乱的鬓发,"姑娘这出借尸还魂的戏,演得拙劣。"
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她瞥见他袖口染着靛蓝粉末。这是谢氏染坊独有的碧穹靛,需混着晨露调制,沾衣三日不褪。昨日谢家刚向宫中进献过一批孔雀罗,此刻本该在……
"公子寅时出现在姜家祖坟,是为追查贡锦失窃案?"她突然开口,感觉颈间剑锋一颤,"那批孔雀罗用的是陈年蚕丝,经不得暴晒。但若用碧穹靛混着茜草汁浸泡,晒后褪色便会显出暗纹——比如边防驻军图。"
这是她替谢老夫人补帐子时发现的秘密。当时只当是高门大户的腌臜事,如今却成了保命的筹码。
夜枭凄厉的啼叫划破寂静。谢珩突然收剑入鞘,玄色大氅兜头罩下,将她裹挟着滚入坟茔后的荒草丛。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火把的光晕里传来姜府管家的声音:"仔细搜!老爷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腐叶的霉味混着血腥气钻入鼻腔,她被他压在身下,隔着衣料感受到他腰间玉佩的轮廓。那枚九瓣莲纹正硌在她心口,与棺内刻痕严丝合缝。
"想要活命,就记住三件事。"他气息拂过耳畔,镜链垂落肩头,"第一,姜家要你死是因为……"
话音未落,破空声骤起。三支羽箭钉入他们藏身的槐树,箭尾白翎在风中急颤——这是北狄探子专用的响箭。
"第二,"他忽然揽住她的腰纵身跃起,袖中银针精准刺入追兵咽喉,"我从来不做亏本买卖。"
最后一个字消散在夜风里时,她已被掳上马背。玄色大氅在疾驰中猎猎作响,姜府的火把化作天边几点猩红。她回头望去,那座被撬开的棺材正在视野中急速缩小,棺盖内壁的莲纹在月光下泛着血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