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把大白兔奶糖。

奶糖的包装纸上M开头，是童年熟悉的软口大白兔。

蓝白包装的奶糖小山一样的堆积在桌面，与桌面碰撞的响声让甜蜜有了具体的声音。苏闻青从中拿出一颗软糖，只听陈默说：

“生宣就是裹着奶糖的糯米纸。”

“熟宣就是外面地蓝白色包装纸。”

陈默的解释很新奇，苏闻青也能听懂。她抽出一根奶糖，放入嘴中，含糊不清地问：

“那半生半熟宣呢？”

“擦嘴用的卫生纸。”

生宣就像糯米纸，纸质轻薄，入水即化；熟宣就像奶糖的蓝白包装纸，牢固，稳定，有一定抗水性，可以在上面绘画绚丽而规整的图案。

半生半熟宣就像桌子上的餐巾纸。绘画和写字都差了一点儿，但又比糯米纸要坚固的多，正是装裱的不二之选。

“解释得不错。”奶糖自苏闻青的口腔融化，甜腻腻的奶香萦绕她的舌尖。

“我喜欢这种知识莫名其妙流入我大脑的感觉。”

两人传授知识的过程被摄像头记录得一清二楚。

“把这个分辨宣纸的方法记下来，让后期组着重加工，最好能产生一个自然热搜。”

助理坐在周匀和身旁勾勾画画，笔记本上是最近两天野营玩耍所需要的道具。周匀和说，除却文物修复以外，嘉宾艺人的其他要求，他必须要满足。

文博综艺，可第二季的设置安排简直是和节目的初衷反着干。修复条件既恶劣又困难，材料缺斤少两不说，连最基本的饮食也无法保障。

可不修复呢？躺平的快乐日子简直是天堂。

短短两天，节目组就损耗了几十斤海鲜，半头牛，无数鸡翅与鸡腿，榴莲山竹车厘子等贵价水果不计其数。平时刻意保持身材的演员们像是被大胃王附了身，对于食物的热量忽略不计。

再这么吃下去，怕是……

“周导，陈教授手上的大白兔奶糖好像是昨天野营剩下的……是不是应该提醒一下他犯规了？”助理看到桌子上的奶糖，有些犹豫地问。

周匀和把监控拉近，只看了一眼便摇头。

“为了让他们吃慢一些好给我们省钱，道具组买的是F开头的硬糖。这包糖是M开头的软糖，应该是他自己带的。”

陈教授也吃大白兔奶糖？助理在一旁悄悄咋舌。

果然人不可貌相。

时间流逝，一连两天过去，两组的境况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宋欢组的整体画风还是向往的生活，养生吹牛更不在话下。秦安每天准时出现在3人的身侧，俨然把把这里当成了另一个家。

唯一让他感到不爽是，第一季杀青后他苦练了俩月的跑酷，现在居然全用在了捉迷藏上，一点儿含金量没有，简直暴殄天物。

而苏闻青这边和她预料的也没什么两样，自始至终就是埋头苦修的样子，胜似一场生死攸关的考试。

后三天里，苏闻青两天在装裱教室托画心，一天回陶瓷修复室闻劣质指甲油，三天两头忙得像头旋转的陀螺。

修复陶瓷主要材料还是石膏，通常情况下，新手无法熟练掌控工具，手指就成了最简单好用的神器。

苏闻青常常用手抹石膏塑型，石膏浆流入她的甲缝，干涸后，坚硬的石膏就牢牢卡在她的指甲里。

只短短6天，原本圆润轻薄的指甲就变得粗糙至极。她的甲床后移，嵌着深深一层石膏，食指和拇指的指腹上更是覆盖了一层厚厚的502。

好笑的是，她的指纹被糊了一层502，导致套间的密码锁无法指纹识别。当天晚上还是在摄像头中求助了周匀和才得知原始密码。

许存安在陶瓷修复室呆了6天，手上的境况比起苏闻青只会更糟糕。

可奇怪的是，她只有甲床和苏闻青一样后移，手指的指腹却还像第一天那样干净，触感甚至更柔软了一些。

“你怎么做到的？”苏闻青直勾勾地盯着她的手。

许存安轻撇了她一眼。

“想知道？”

苏闻青用力点头。

她的眼神真挚，额前的碎发随着她的动作上下起伏。

许存安对她这幅有意讨好的举措非常满意。

她轻哼一声，在木桌上随意抽出一张用过的砂纸，泡入冷水，露出原本黑色的表皮。不等苏闻青反应过来，她一把拉出苏闻青的手，用砂纸在食指的指腹上用力摩挲。

“喂…！”苏闻青大轻呼。

然而料想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粗糙的砂纸摩擦指腹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伴随响声的，只有一阵酥麻的痒意。

许存安想得很简单。

把她们的手当成瓷器，瓷器上溢出来的石膏怎么磨，她们的手就怎么磨。

磨好了正好，磨坏了最多掉一层皮，被后期存下来还能借此卖波惨，对风评有益无害。

这招所谓以毒攻毒，苏闻青听了后也很喜欢。

教室里充斥着摩擦指腹的声音，年轻人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第7天早上，《代号：溯源》的第二季结束了。

比起第一季的惊心动魄，第二期则要寡淡无味得多。苏闻青没想到周匀和真的没有再整什么花活，像寻常综艺一样老老实实地布置任务，然后等他们完成。

只是她们完成得有些超过了。

7人重新来到1楼。苏闻青深吸了一口来自外界的新鲜空气，没有了指甲油的气息，一切都恍若隔世。

一道稳健的脚步声响起，一个约莫30出头的年轻男人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他就是周匀和？

央视的导演从来不轻易露面，苏闻青想过周匀和有多少恶趣味，可她从没想过他居然这么年轻。

迎面走来的男人身形高大，眉骨突出，眼窝深邃，高挺的鼻梁雕刻斧凿般镶嵌在面部。整个五官立体如雕塑，小麦色的皮肤沐浴出太阳的光泽。

他的形象一点不像导演，倒有一些90年代港台男星的影子，像妈妈那一辈会喜欢的长相。

但苏闻青不喜欢。

她喜欢皮肤比较白的。

思索间，周匀和已经站定在他们的面前。

是啊，这才是真正的杀青。

第一季结束的时候，他们7人只是上了直升机，然后在工作室前草草告别。别说杀青，连像样的剧组合照都没有一张。

原来一切早有端倪。

感慨中，周匀和的致辞已经说完。他的眼神一一略过在场的所有人，似乎把他们6天的表现通通记在了心中。

他又缓缓开口：

“文物承载了一个民族的记忆结晶，修复文物更是一个漫长而枯燥的历程。6天的时间里，你们的左手边是豪宅，有奢华的物质享受，数不尽的娱乐活动。你们的右手边是破旧的修复间，自踏入的那一刻起，你们注定要孤独地与文物相伴。

有部分人选择了豪宅。你们很聪明，你们做出了最优越，最舒适的选择。和璀璨的明星之路一样，金钱和享受是普通人终其一生的奋斗目标。

6天的修复生活枯燥而乏味，可红墙砖瓦里的老师傅，他们重复这一天，一直过了40年。40年日月，他们立志于巩固历史长河的堤坝，他们是文明的回顾者，亦是未来的开拓者。

最后，向所有选择修复室的参演人员鼓掌！”

随着话语声落下，周匀和连同身后穿着绿幕服的工作人员，此刻都放下了手中的机器。

雷鸣般的掌声不绝于耳，回荡在空旷的大厅内。

苏闻青也鼓掌。

比起面上的平静，她的心里却一阵心虚。

在节目中她是选择了看似高尚的一条路，可在现实里，她和别组的人没什么两样，一样是沉溺于奢华的物质享受中。

可就她知道的，就拿陈默来说，他这一路定然不缺少鲜花和掌声，可到头来还是为了课题的拨款而发愁。

她是个俗人，比起若有若无的头衔和称赞，她还是觉得金钱奖励更为实在。

“咔！”

随着工作人员的打板，《代号：溯源》全季杀青。

“还有半天时间，秦老师您去收拾行李吧。”

整理行李的片刻，工作人员把开拍前没收的手机递给秦安。

秦安接过手机的双手一颤。

“你…你叫我什么？”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问。

“秦……”工作人员咽了口口水，“秦老师！”

“好！再叫一遍！”

“秦老师！”

“诶！”

秦安苦练俩月的跑酷技术却只能用在捉迷藏上的这一大遗憾，在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陡然消散。

往年他和宋欢一起给陈默当助教，本科的学妹学弟们总是星星眼地，对着宋欢一口一个宋老师宋老师地叫。

秦安听得激动不已。

然而当学妹学弟们遇上他期待的目光时，只是欣喜地喊了一句：

“哇塞！”

往下说，说出那振奋人心的三个字！

秦安在心里默默地祈祷。

“你也能混到今天！”

秦安：？

如今，他走过的每一处地点，一声声秦老师都回荡在他的耳畔。他高兴地绕着大楼走了三圈，面上欣慰之意更浓，恰如抱着6万块的显卡在校门口晃悠的那一天中午。

秦安啊，回头看，轻舟已过万重山。

微博上。

黄烨的稿子已经发酵了半个月，沉寂了一段时间的纸花瓶cp重新火热了起来。模糊的照片里，一对年轻男女抱着一包餐巾纸，彼此挨得很近，关系不言而喻。

《代号：溯源》第二季的阵容也在他们交手机的那一刻官宣，想必今晚的杀青会引来更多的讨论热度。

宋豫面无表情的看着博客上的内容，握着手机的手指却暗暗发青。

“陈默，我想找你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