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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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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院内的姑娘们收到消息,提早做好了准备,都期待着能得到仙人的青睐,从此平步青云。

修习了一年的文字课,学习了《女德》《戒律》等书籍,这些姑娘们的行为变得更加规范。争吵的频次大幅度减少,同伴们之间谦恭有礼,更有甚者,在陶盼蒂给貮拾柒复习新学汉字的时候上门,为自己早些时间针对过貮拾柒这件事赔礼道歉。

陶盼蒂有意无意地淡化着貮拾柒对戒律这些东西的理解学习,总是在巩固她们的识字课。在见到貮拾柒受歧视与恶意越来越少的某些时刻,陶盼蒂也会莫名感慨一下书籍的功能性,然后又继续带着貮拾柒尝试新的东西。

三从四德、女工这些,陶盼蒂是从来不教的,她只喜欢带着貮拾柒爬树,摸水缸里的鱼,然后在陶父考校功课的时候帮着貮拾柒打马虎眼。久而久之,貮拾柒变得和周遭的姑娘们与众不同。

这种不同不是指身体上的不同,而是指思想行为上的不同。

但没有人会把注意力放在一个先天畸形,不思进取的女孩身上,更何况这个女孩身边跟着另一个令人无法忽视,易于攀比的模板。

这一次,为了迎接道门仙人,姑娘们卯足了劲。不少房间彻夜长明,加紧赶制着各自想要送给仙人的物件。

深夜里,陶盼蒂窝在貮拾柒的房间,手里拿着金色的针线,加紧赶制着一件版式特别的嫁衣。

这件嫁衣从背部裂开,缝合了另一个半身的躯体。

貮拾柒是不懂女工的,只能坐在旁边为陶盼蒂卷着线团。

陶盼蒂一边缝,一边絮叨:“虽然还没有心仪的男子,但是咱们貮拾柒总归要及笄了,按照法制,是得有一件合适的嫁衣的。

这嫁衣本来该母亲缝制,不过咱们貮拾柒在着宅院里举目无亲,我这个做姐姐的,只能越俎代庖,代为缝制咯。”

她绣完衣角下方的大朵并蒂莲的一瓣,将嫁衣举起来,对着大小貮拾柒笔划了一下,笑着说:“看起来还不错,等我绣完,穿给姐姐看一看。”

大小貮拾柒将线团拆散又重团,闻言,抬起头轻轻瞪了陶盼蒂一眼:“我们又不嫁人,干嘛非得穿嫁衣?”

小貮拾柒低声吐槽:“我看书上说,嫁衣是女子传给父母之命要嫁的人穿的,我能嫁给谁?姐姐指一个给我?”

陶盼蒂进针的动作一顿,她抬头看着小貮拾柒:“哪本书上说的?”

小貮拾柒闻言,也没抬头,继续团线球:“就是陶夫子前几日上课教的那本书啊,叫什么……《孟子》?不过他也只讲了这么一小段里的几句话,就把书收走了,我和姐姐都没来得及看别的。”

“哦。”陶盼蒂继续绣着这朵并蒂莲,动作却不似方才那样麻溜:“其实有些东西,也不必听太多,上课不认真也没什么,姐姐下来会教你们的嘛。”

大貮拾柒不认可地摇摇头:“那可不行,我们也不能每次考核不合格都让小阿姐被陶夫子骂啊,虽然我们愚笨,但还是能尽量听一些夫子的课的,至少别让小阿姐替我们受罚。”

这一瓣莲被缝歪了,陶盼蒂有些烦躁地将针取出,拆线重来。她的声音有些滞涩:“你们听姐姐的,别去学那些东西……姐姐也不会给你们指男人嫁,嫁人啊,需得自己喜欢的,待你们又好的。遇不到,那宁可不要嫁。”

她的声音有些滞涩,仿佛陷入了什么难以言说的回忆里,气氛一时有些伤感,大小貮拾柒见状,连忙打哈哈,陶盼蒂却意外将拆线的小刀划破了手指。

血珠猛然涌出,不注意擦在了嫁衣上,将那一片浸湿了。

小貮拾柒忙忙然将陶盼蒂的手指握住,塞进嘴里,含含糊糊:“姐姐不疼。”

大貮拾柒则在床上的枕头下掏出一瓶陶盼蒂送的伤药,等小貮拾柒把手指吐出来,开始上药。

“哎呀,都怪我。”陶盼蒂顾不得手上的伤口,猛地将那一片被浸湿的嫁衣抬起来,凑近观察,语气里满是心疼与自责:“幸好是红色的好布料,颜色差不了多少。”

大貮拾柒安慰她:“小阿姐别担心,等明日我去洗一洗,这衣服就和以前一样了。”

陶盼蒂感受到手指的微微刺痛,伤口已经被貮拾柒们处理好了。她略显怅然:“姐姐不好,什么都做不好,还得妹妹们帮着。”

“没有的事,小阿姐是最近太累了,才会胡思乱想。”两姊妹忙不迭安抚陷入焦虑的陶盼蒂,大貮拾柒道:“小阿姐今日早些休息吧,我们生辰还有好些日子,不急这一天的。”

道门仙人买她们来宅院之时,向她们的母亲打听清楚了生辰八字,纵使貮拾柒从未过过生辰,却仍旧很清楚自己何时及笄。

陶盼蒂被哄住了,一步三回头,从正门离开了貮拾柒的房间。

翌日,大貮拾柒将嫁衣上的血渍洗干净晾干后,兴冲冲抱着嫁衣带去西面找住在祠堂正对第二幢房屋的陶盼蒂。

正正打算敲门,貮拾柒却听见屋内传来激烈的争吵。

陶盼蒂近乎崩溃的声音从中传出:“为什么要带貮拾柒她们走?难道你们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那几个被带走的姑娘,你们不是亲眼看见被人从担车抬出去么?”

屋内作出回应的,是陶父不怒自威的声音:“陶盼蒂,你不要无理取闹!道门仙人做什么决定是我们能决定的么?不带走她们,就得带走你。难道要你去替代那两个怪物?”

“怪物?难道你们也是这么看待妹妹的吗?”陶盼蒂冷笑一声,声音骤然冷了下来。

“陶盼蒂!你怎么能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陶父的声音低沉下来,怒意更甚:“你妹妹已经死了,她们只是两个怪胎、孤儿,不是你妹妹,这不过是两个替代品,满足了你当姐姐的虚荣心和愧疚心!你最好清醒一点!”

顿了顿,他感到好笑,言语中是毫不掩饰的恶意:“你一个被休回门,同样生了畸形怪物的寡独妇人,在家里,父母的命令就是天!倘若不听我们的,你就只能滚出去外出讨吃食!”

……

后续的争吵如何,貮拾柒并未听完,只是在那一瞬间,她突然很难处理自己听到的一切。

她知晓偷听并非正确的事,但当时脚下就是生了根,以至于听了个大概,轰塌了大半的世界。

她兴冲冲抱着红嫁衣来,却木楞楞抱着红嫁衣离开。

她弯着腰,低着头一路向前走,却意外撞到一个八卦袍加身的身形。

貮拾柒抬头,想要道歉,话语却卡在喉咙,说不出分毫。

眼前是她听到的话语的开端,那个迫使陶盼蒂发出激烈争吵的罪魁祸首,将她从亲生母亲处带到宅院里来的,那个所有姑娘梦寐以求的道门仙人。

恐惧就像一只无形的大手,一瞬间扼住了貮拾柒的喉咙,她颤抖着贴着窄道的墙壁,想要蒙骗自己离开,眼前这个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却将那只厚重的,挣扎不开的手按在小貮拾柒的头上。

“这次看到,资质倒是比上次好了。”他的话语好像在评判一只待宰的猪、案板上的鱼,又像是路上碰到,随口聊聊今天天气不错那样漫不经心:“虽然有点可惜,不过还能再等等。”

小貮拾柒害怕得无法动弹,在灭顶的恶心感里,一双手蒙住了她的眼睛。她听到背上的大貮拾柒说到:“仙人,看到你,我们真的很激动,您是要去哪里啊?”

道门仙人收回手掌,面无表情地看着大貮拾柒,最终遗憾地叹口气:“还是再等等吧,上面这个差太多了。”

然后迈开腿,离开了窄道。

小貮拾柒蹲在原地,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走了吗?”

“走了。走了很久啦。”大貮拾柒的言语依旧温柔可靠:“小貮拾柒不要怕,姊姊永远陪着你。害怕的时候就蹲下去,姊姊会帮你去面对其它的所有东西。”

窄道里,小貮拾柒蹲在地上,压抑地哭出声。

一直到太阳西沉,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从那处窄道回到房间内的。

夜半,窗棂被准时推开。陶盼蒂见两姊妹没有出房门吃晚饭,便习惯性带上食盒来找她们。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她没能收到姊妹俩热情的欢迎。房屋内的蜡烛还没有熄灭,但大小貮拾柒却坐在床上,手上拿着剪刀,慢慢将那件半成的红嫁衣上已经缝制完成的图案一点点绞断。

陶盼蒂有些不明所以。

心血被毁,她感到有些气愤,但更多的,是对状态明显不太对劲的大小貮拾柒的担忧。

她将食盒放在桌上,慢慢靠近貮拾柒们,语气里带着一如既往的忧虑与怜惜:“怎么了吗?我的小妹妹们。谁惹到你们了?晚饭也不吃,就坐在这里拿嫁衣撒气。”

她想了想,做出猜测:“是夫子?但今日不是休息,没有课吗?还是庭院那些叽叽喳喳的姑娘们?她们要是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别放在心上。等过两天,姐姐给你们出气。”

陶盼蒂的话语中断了,她没能再靠近一步。大貮拾柒停下绞图案的动作,将手上的剪刀对准了她。

陶盼蒂被迫站在原地。

她有些不明所以,小心翼翼试探着问:“怎么了,大貮拾柒?你为什么要这样对着姐姐……”

大貮拾柒摇头:“你是在做我们的姐姐,还是你那个死掉的,和我们一样畸形的妹妹的姐姐?”

陶盼蒂脸色突变。她张了张口,声音有些干涩:“谁告诉你们的?”

大貮拾柒不回答,冷笑道:“又或者,你是把我们当成了你早夭的畸形孩子?”

陶盼蒂彻底说不出话来。她看了眼红嫁衣上被绞得差不多的图案,还有消失不见的血渍,什么都明白了。

良久,她费力地从嗓子里挤出声音:“你们今天来找我了?”

大貮拾柒不再说话。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陶盼蒂惨然一笑:“怪不得。”

她深呼吸,努力平复心情,但涌上眼眶的泪水怎么也堵不住。陶盼蒂只能试图在剪刀的威胁下,缓缓靠近大小貮拾柒。

毕竟相处了一年多,这一年多陶盼蒂对她们的好做不得假。大貮拾柒见她靠近,终究还是收回了一直指向她的剪刀。

陶盼蒂坐到她们身边。小貮拾柒默默向床里面挪了一些,一直到最里面,挪不动了,才愤愤地将那件报废的红嫁衣扔给陶盼蒂。

陶盼蒂看着光秃秃,布满阵眼的红嫁衣,用手帕轻轻擦掉自己眼角的泪水,良久,她哽咽着说:“谢谢你们。”

谢谢你们还愿意听我说话。

纵使陶盼蒂哽咽着没有说完,大小貮拾柒也能依稀猜出她的想法。

“该怎么告诉你们呢?”陶盼蒂比划着,试图找一个确切的时间线,但最终还是放弃了:“还是从我有一个妹妹开始讲起吧。”

约莫四岁那年,陶盼蒂家迎来了一个新生命。

头胎是个女儿,于是迫切想要个男孩的父母对这一胎寄予厚望。他们不断对陶盼蒂洗脑,要对这个新生命好,要担起做姐姐的责任,于是年幼的陶盼蒂也重视着这一胎里还未谋面的兄弟姊妹。

足月后,孩子水到渠成,出生了。

只是那一天,成为了这个富裕的家庭挥之不去的噩梦。

被寄予厚望的孩子出生就吓坏了产婆。产婆将孩子接生出来,还没来得及说恭喜,就看见两个背部完全相连,四条腿、四只手一体的“怪物。”

在尖叫之中,产婆冲出房门,连赏赐都没来得及拿,就连夜收拾包袱逃回乡下。

留下的两个连体的婴儿,没有人敢碰,陶父将孩子怒而举起,想要摔在地上,被生产后虚弱的母亲以命相拼阻止了。

家中鸡犬不宁,在嘈杂之中,陶盼蒂偷偷看了一眼赤裸的两个孩子——原来是妹妹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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