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海捏出一朵紫荷和一朵白莲，道：“能看出什么？”
丹木凑近，棠海手里的紫荷和白莲与姜荷、拾莲捏的不同，白莲缺了半朵，那半朵只有虚影，而那朵紫荷，虽然也缺了半朵，但缺的部分用白莲的花瓣补上了。
“这是？”丹木隐约有个猜测。
“是她们的魂魄。”
“怎么会这样？”
“并蒂花本是同根生，魂魄融合几乎没有坏处，拾莲分了自己一半魂魄给姜荷来压制姜荷的心魔。”
“这与姜荷师姐走火入魔有什么关系？”丹木不明所以。
“拾莲觉得自己做错了事，为了弥补，甘愿献出一半魂魄。”
“可这样她就缺了一半，很要紧吧？”
“我用莲花补齐了她缺的那一半，只是做不到和原来一样强劲。”
“姜荷师姐是因为走火入魔才缺了一半吗？”
“嗯，不光如此，那一半被魔气侵染，彻底废掉了。”
丹木沉默了。他只看到两个师姐总是斗个没完，却不知还有这样的事。
“姜荷师姐知道吗？”丹木问道。
姜荷心软，如果知道肯定不愿意再和拾莲斗来斗去。
“不知道。”
果然如此。
“丹木想知道，我就一次说个明白。她们和你，和你师兄都不同，她们是被爹娘送来的。”
那时棠海已经有了名义上的道观，香火旺盛，观中供奉的就是山神。
姜荷被送来时还是个婴孩，奄奄一息，她的母亲在山神像前磕头，哭道：“求神仙救救我可怜的孩儿吧。”
棠海还是第一次见如此爱惜家中女孩的人家，隐了身形坐在神像后观察着这家人。
父亲手中抱着另一个婴孩，那婴孩就是拾莲，长得白白胖胖，十分健康，比起干瘦皱巴的姜荷漂亮多了。
双生子不多见，这种情况显然是一盈一亏，没能平衡好。
这两个孩子都有灵性，棠海想留下她们，可惜年龄太小，还离不开父母。
棠海有意帮忙，也许日后还能收为徒弟。
他将海棠花放在神像眼中，低沉空洞的声音响起：“将她放于观中最东边的屋子，十日后还你们健康的孩儿。”
夫妇俩的愁容上出现了震惊和不可思议，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老头子，你听见了吗？”
“不会是听错了吧。”神仙怎么会有空闲理会他们这些凡人。
“没听错，没听错，一定是神仙显灵了！”妇人又磕了几个头，“神仙保佑，神仙保佑，我儿若是平安，无论穷苦富贵，我定月月来敬香。”
夫妇俩急匆匆去往最东边的屋子，棠海又捏了朵海棠，道：“渭渊，有一对夫妇往你那边去了，收下那个女婴，跟他们保证会好好照顾。”
渭渊办事他一向放心，目送夫妇离开道观，棠海才去了渭渊的屋子。
“师父。”渭渊才十来岁大，笨拙地抱着那个女婴，窘迫极了。
“给我吧。”
棠海从渭渊怀中接过姜荷，抱着她回了自己屋子，摘了池塘里的荷花，把姜荷放进了花中。
得了荷花的精华，姜荷肉眼可见地白皙起来，皮肤也变得水润嫩滑，只是身体依旧有些瘦弱。
姜荷睁着大眼，笑咯咯地伸手在空中乱抓。
棠海给了她一根手指玩，自言自语道：“希望你这小家伙有点良心，到时候收徒不要不情愿。”
姜荷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咿咿呀呀叫个不停。
十日后，夫妇俩再来拜山神，发现山神像前放了个精致的小竹篮，姜荷被上好的丝绸棉被包在里面，如棠海所说，健康又貌美。
夫妇俩开心得嘴角都要咧到天上去了，后来果真月月来敬香。
棠海算着时间，过了六年后，准备下山去看看两姐妹，刚迈出道观，就看见那对夫妇拾级而上，手中牵着姜荷跟拾莲。
两人都长成了水灵灵的小姑娘，大眼红唇，讨人喜得很。
夫妇俩看见棠海，把他当成了香客，上前寻问道：“公子，道观的方丈可在观中？”
若棠海不愿以真容示人，那他的外貌在别人眼中就会皆有不同，且日后很快会遗忘，所以香客们都没见过这座道观真正的主人。
“你们找方丈有事？”棠海温声问道。
“六年前庙里的神仙救了我孩儿的姓名，想必方丈是有大能耐的人，我们特来感谢。”
“我就是。”棠海道。
夫妇俩都愣了一下，估计是没见过长发垂肩、衣袂翩然的方丈，面面相觑后才行礼道：“失礼了。”
其实在山鬼中根本没有道观、方丈一说，只是为了好解释，才用了能让凡人信服的幌子。
所以后来一传十十传百，口口相传之下，都知道五山之顶有五座神仙住的道观，与其他道观大有不同。
“我这一对女儿是有福气的，得了道观仙气的庇护才活到这么大，只是这小女儿天生体弱，总是有些小毛病，我们不忍心孩子遭罪，想着送她来拜师学艺，看身子骨能不能硬朗些。”妇人道。
棠海还想着怎么才能让夫妇忍痛割爱，结果他们竟主动找上了门。
他将几人请进来，听夫妇聊了聊两姐妹长到这么大的不易，喝了口茶，道：“收她为徒可以，只是姐姐也得留下，你们可愿意？”
“为何？”
“双生子气运相生，在一起才有益于修行。”这话不是棠海瞎编的，同一枝有两个有灵性的，实属罕见。
“这……”妇人有些犹豫。
“我们膝下就这一对女儿，怕是不妥。”男人道。
“子女尽孝是应当的，每年让她们下山一次看望您二老如何？”棠海道。
“娘亲，妹妹的身体重要，我跟在她身边也好照顾她，出了事也有个依靠，您就放心吧，方丈也说了，会让我们回来看您的。”拾莲道。
当爹娘的哪有不心疼孩子的，夫妇一致认为，只要姜荷能平安健康，一年只能见一回也成。
“还有一个要求，为保我门内清静，若是二人到了该婚配的年纪，只能与我门中弟子成亲，但如果二人没有心悦之人，二老也不要逼迫，我这个做师父的会替她们操心，前提是两情相悦。”
“观内不用……”
夫妇二人想问观内不用断情绝爱，棠海意会了，道：“没这规矩。”
姜荷和拾莲就这么留在了定天山，和渭渊一起修习法术。
在姜荷眼中，拾莲这个姐姐真是非常讨厌，总在师父面前邀功，显得她像个没脑子的废物。
姜荷有许多能作为证据的例子。
比如她蹲了一周才捉到的红色青蛙，装在瓶子里要带给棠海，却被拾莲抢走，告诉师父那是她自己抓的。
再比如，她第一次接祈福，三下五除二把怨灵收了，喜滋滋向棠海邀功，拾莲却说是她完成的祈福。
又比如，她和拾莲一起去采雪山上的白莲，雪崩的那一刻，她被拾莲推到坑中受了伤，不过拾莲也没有好到哪去，回去咳了三天血。
谁让她和自己流着一样的血，姜荷不会伤害拾莲，只有通过拌嘴才能获得一点舒坦。
可是，在拾莲眼中，她有一个从不让人省心的妹妹。
那只红色青蛙身上有剧毒，要不是她发现得及时，姜荷这个笨蛋就要送自己归西了，她主动揽下责任，不过棠海并没有怪她，只是叫她下回看清楚小心些，后来又给她和姜荷装上了解毒的药丸。
那道祈福姜荷的确完成了，可惜让斋主看到了她施展法术的整个过程，她去找棠海认错，棠海也只是点头笑笑，说师父会处理。她跟着棠海，学会了怎么清除凡人不该有的记忆。
去雪山的那次最危险，姜荷这个傻子顺着雪崩的方向跑，小短腿怎么跑得过雪，她只好推了姜荷一把，把她推进了可以躲避的洞，但自己没来得及进去，被埋在雪里三天，最后还是棠海把她们救出来的。
后来她就想，应该小点力气推，不然姜荷也不会磕晕在洞里，她也不用被埋在雪下那么多天，因为姜荷清醒的时候一定会来救她。
小孩子哪里记得清东西，拾莲只给姜荷留下了总是欺负她的印象，偶尔几次默默做好事被姜荷发现，她也会刻薄地嘲讽上几句。
棠海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叫来拾莲，道：“最好的爱护是让她成长，而不是一味地替她挡掉灾祸，我知道你是为姜荷好，不妨换种方式试试。”
拾莲听了棠海的话，之后便放手了，没有像以前那样事事都管，只会在姜荷真的不行的时候悄悄拉一把，自那之后，两人之间紧张的关系也缓和了许多。
所以后来丹木虽然经常看到两人拌嘴甚至打架，但他能感受到两人都不是想把对方置于死地。
两人就这么长到十六岁，棠海放她们下山去找法器，正巧逢上新年，可以去看望父母。
姜荷和拾莲下了山，在城里找到自家的小院，还没进门就听见男孩的笑声。
她们都愣了一下，才抬手敲门。
来开门的是她们的娘亲，看到两人亲切地招呼：“囡囡啊，现在该叫你们道长了吧，快来快来，娘煮了肘子，吃过多待两天再走啊，大过年的。”
之前她们下山都只待一两天，每次妇人都挽留很久，棠海其实允了她们七日的时间，可这么久不见，娘亲又这么热情，姜荷实在有些招架不住，总拉着拾莲提前离开。
“娘，爹呢？”姜荷问道。
“你爹替人干活去了，能拿好些银子呢，明日就回来了。”妇人把两人拉进院，招呼那个小男孩过来，“这是你们弟弟，来，宝儿，叫姐姐。”
宝儿看上去至少得有四五岁了，长得是挺乖巧。
对于这个弟弟的出现，两人都头脑发懵。
大概是从四五年前开始，每次到了要下山探亲的时候，总会出一些状况被绊住脚，再加上棠海给她们布置了很多功课，修习一刻也放松不下，下山的事就一拖再拖，拖到了今年。
“这……”妇人看看她们身后，不知怎的表情有些心虚，“我和你爹在山下没个照应，就生了你弟弟。”
两人俱是一阵沉默。爹娘只有她们两个女儿，她们还没能尽孝，心中有愧，说了矫情，不说心里又过意不去。
这样也好，总要有个人照顾爹娘。
她们同以前一样，留下吃饭，但饭桌上，妇人和宝儿有说有笑，宝儿嘴甜，哄得妇人笑声不断。
两姐妹越吃越不对味。
姜荷在拾莲眼里看到了同样的心情：快吃完告辞吧。爹娘有了心尖尖上的宝贝，她们怎么瞧都像外人。
吃过饭，听两人要走，妇人讶道：“还没见你们爹爹，囡囡啊，这就走了？”
“我们下山还有别的事，实在对不住您二老。”拾莲道。
“明儿也等不到吗，明晚娘做年夜饭，有囡囡最喜欢吃的米糕。”
姜荷和拾莲，没一个人爱吃米糕，到底是谁爱吃不言而喻。
最后她们还是离开了。妇人也做了挽留，但明显没有以前热情。
去南明山的路上，两人都心事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