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里,梁曼怎么能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气的跺脚狠狠地骂:“傻子!”眼圈却开始泛红了。
她放下蜡烛,忍着难过轻轻走近,乔子晋却微微向后一缩,嘴里虚弱地小声念叨:“别过来…”
乔子晋眼神涣散满脸潮红,额头挂满了豆大的汗珠,嘴角还带有一丝干涸的血迹。他的两只手无力地垂在身旁,手腕上满是因为挣扎而被铁链勒出的道道血痕。
往日里温润清隽的书卷气已经荡然无存。现在的乔子晋就像只被拴起来的筋疲力尽的疯狗,狼狈又颓丧,苟延残喘奄奄一息。
在他的外袍下,有样东西蠢蠢欲动。梁曼心里非常清楚这是什么。
梁曼在榻上坐下,慢慢靠近他,他却还是摇头。眼睛似乎在看她,也好像没有在看她,嘴里有气无力地重复:“别…”
望着他气若游丝的样子,梁曼心中酸痛异常:“你个大傻子!你会死的知道吗!”没说几句,声音却有点哽咽了。
乔子晋一动不动。
她垂下头,低声道:“把眼闭上。”
他直愣愣地坐着,全然没有任何反应。对方嘶啦撕下一块布条。一双纤手探来,将他的眼睛全部蒙上了。
……
神志渐渐回笼。
断开的铁链子被摘下,眼上蒙住的布也被人拿开。
乔子晋微微眯了眯眼。慢慢睁开后,还稍微有些看不清东西。他晃晃脑袋适应一阵,四周的狼藉才在眼底显出色彩。
他还是有点反应不过来。
他竟然就这么和这个女人交.合了。在一个陌生的世界里,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和一个刚认识不久的,没见过几次的女人。
其实也不是刚认识不久。早在很久之前,他早就认识她了。在这个世界正式相识之前,倒也不是因为那次演讲。总之,很久之前他就曾在别人那里认识了她,见过她的照片。
他听说她是一个很活泼的姑娘。她话很密人很热心肠,常爱打抱不平,总是疯疯癫癫莽撞暴躁。像个没多少心眼的小狗一样,蹦蹦跳跳嘻嘻哈哈。总而言之,是个非常明快的,色彩艳丽的,与众不同的,和周围人都很不一样的可爱姑娘。
那个人就是这么和他讲的。
他一边默不作声地折着纸玫瑰,一边听那个人眉飞色舞的描述,心里冷漠的没有生出一丝波澜。
自从继母的孩子出生后,他就变成家人口中最无用的人。不过他早就对此习惯了,或者说是麻木了。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这样的。
他推掉自己的学习和工作安排,不仅要浪费大把的时间帮他出谋划策追女生,还要听他讲述他们的初遇,听他复述她在班上说的话,听他喜滋滋地讲那个姑娘今天都干了什么。虽然嘴上什么也不说,他心里却嘲讽地想:没用的,她不会喜欢你的。
果然,终于有一天那个人沮丧地回家了。虽然要承受他的无端谩骂,心里却十分幸灾乐祸。不过面上还是装模作样地拿出大哥样安慰:“别难过了,都是那个女生眼光不好,咱们家鹏鹏这么优秀肯定会有大把女孩子喜欢的。”
从此之后,梁曼这个名字便在他的世界里消失,他按部就班地继续规划自己逃出的未来。直到后来…
而此时此刻,因为脑子被毒侵蚀的太久,他慢慢生出了一些平常从不曾有过的,阴暗、下作又恶毒的想法。
就像现在。盯着她光.裸的小腿,一向平静温和的他心里却想的是:
这个女人,他弟弟没有得到,他却得到了。
这样想着,他的心中莫名生出了一份扭曲的快意。
他在家里的东西很少,大多都是捡别人剩下的用。在二十多年的时间里,独属于他自己的东西竟然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很少有什么东西是他有,而他弟弟没有的。
但此时此刻,他眼前就有一个。
乔子晋突然动了,他慢慢坐起来。
他不能让她就这样走了。
脑子里有道恶毒的声音,在一遍又一遍地对他循循善诱。
好不容易得到一次,就不能再让她走掉。这可是他唯一一个,他得到了而他弟弟无论如何也得不到的东西。
温柔包容的外表下,他的深处一直是死寂冷漠的。但是今天,他这个一辈子都在和别人分享东西的人,人生第一次生出了强占,自私,独吞的念头。这种强烈又冲动的欲.念,第一次让他的内心底色不再苍白。
他很兴奋,像疯狗一样扑过去。
.
洛书坐在马车上等着,可客栈看起来一直很平静。
其实,他还不太懂得“出事”的定义。因为他总共也才在乔先生身边待了两个月,他经常不明白他们这些人到底是去干什么或者是要去做什么,他只是听话地等着。
但乔先生人很好,给他饭吃,给他书念,所以乔先生说什么他就干什么。同理,乔先生托付的那个姐姐让他在这里等着“出事”,他也只好在这里等着“出事”。因为他听不见,所以一直睁大眼睛看,看客栈里从人来人往变得门可罗雀。
月升月落,星明星稀。他等的有点困了,迷迷糊糊地睁不开眼。但又马上惊醒,怕错过了出事。
等到天微微泛白,他还是撑不住打了个盹。
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根本熬不了整夜。这一睡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总之,等他醒了的时候,日头又斜下去了。乔先生坐在马车里,他怀里还有个人,正是那个姐姐。
乔先生递给他吃食,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吃。
洛书打手语问他,出了什么事吗?乔先生摇摇头,表示一切安好。
今天的乔先生和平时很不一样。平时乔先生常带只书生帽,着一身青色长衫,看起来端雅周正。人未语却自带三份笑意,让人一见到他就心生好感。
但今天他却邋遢的披头散发。身上草草裹了件白色中衣,还敞着一半领子。衣口下露出的一小片皮肤上,隐隐约约有几道红色划痕,也不知道是在哪碰的。
他好像才沐浴过,因为发梢还微微有点湿。此时洛书才发现,原来他的头发才这么短,勉强到脖子下面一点。而他没穿上的外袍裹在昏睡的姐姐身上。
洛书打手语问:姐姐生病了吗?
乔先生摇摇头,脸上有些发红。他用手语回:没有,她就是有点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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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曼醒了。
她睁开眼,发现已经天黑了。马车里挂着的小灯笼随着车晃晃悠悠地来回轻荡,敲在马车上哒啦哒啦轻响。
她正躺在乔子晋怀里,而乔子晋正闭眼靠在软垫上,并不能看出是睡着了还是没有。
她刚坐起来,对方瞬间睁眼,关切地揽住她肩膀:“醒了么?你饿不饿?”边说边从后面裹好的包袱里掏出几个食盒,“快吃点东西吧,你都一天没吃饭了。”
梁曼点点头,刚想接过来,乔子晋却没放手。他打开食盒,掏出勺子舀了勺粥。对方犹豫了一下,自己先尝了口,紧接着又舀了一勺送到她的嘴边,脸上有点发红地小声道:“还好。还热乎呢。”
梁曼轻轻皱了皱眉,接过勺子清了清嗓子:“谢谢,我自己来吧。”
乔子晋的脸更红了。他将盛粥的食盒递过来,自己有点慌乱地又打开剩下几个食盒,边动作边故作镇定道:“时间比较晚了。这地方有点偏,没找到几家好的饭馆。随便要了几个小菜,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吃,”说着又仔细地给她夹了几块肉,“多吃点蛋白质,补充体力。”
话刚说完,他自己才发觉好像说错了话,窘迫地迅速低下头不敢看她。
梁曼接过食盒。她假装看不到他的表情,含糊地道了句“谢谢”,闷头吃起来。
吃完后,乔子晋又掏出个手巾犹犹豫豫地伸出来,看表情应该是在纠结要不要主动为她擦嘴。梁曼神情自若地道了声谢赶紧自己接过来擦了。
食盒收拾完后,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尴尬的气氛逐渐在马车中蔓延。
这两个人虽然都没有说话,但一个在刻意地回避发生的事,另一个却情不自禁地不断回想发生的事。
乔子晋自然是看出了她回避的态度。可有一只小手一直在不停地一下一下挠他的心,让他坐立难安,总忍不住想主动去和她坦白些什么。
堵在嘴巴里的道歉已经被他反复咀嚼很久了,他真的很想对她说明一切。但她那种若有若无闪躲的眼神却让他始终无法开口。他的胆子一阵高一阵低,一会儿兴奋又一会儿颓丧,想说的话在嘴里过了千百遍也没选好用哪句来当开头。
他最后也还是没有攒够勇气戳破那层窗户纸,只好先选择了别的话题。
踌躇了一会儿,他挺直身清清嗓子,正色道:“…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颜色,就找了个地方随便买了几身。你看看你还喜欢么,穿着还合身么?”
梁曼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换了身衣服。之前为了随时方便逃命,她一直穿的都是最简单朴素的款式。然而现在身上的却是一件异常繁琐的曳地长裙,外面罩着一层滑溜溜的轻纱,腰间还系着根如意络子。
甚至连头发,也隆重地盘了个什么形状的发髻。上面插着两根簪子,和一个晃晃荡荡的流珠步摇。
她来这里这么久了,除了大婚那天,就数今天穿的最立正,最像个人样。
梁曼不解地摸索着头发,乔子晋却忍不住翘起嘴角。他掏出个铜镜,压抑不住欣喜地递过来:“这是我盘的,你还喜欢么?”见她没说话,他按捺不住语中暗暗的炫耀,不动声色地补充道:“我还会别的。什么飞仙髻流云髻我全学会了!下次挨个给你盘盘,你看看那个最喜欢。”
梁曼不自在地笑笑,夸奖道:“这个就很好看。谢谢,你费心了。”
乔子晋忙道:“不费心不费心,简单的很,那个盘头的大娘示范了一遍我就学会了。”越说越起劲,他收不住激动地又掏出一兜子首饰来,“还有这些。这些都是她推荐给我的,我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就都买下来了,等找个地方安定下来你带带试试!”
梁曼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但是还强撑着道谢:“真的不用,你这也太破费了…”
乔子晋摇摇头,认真道:“这点算得了什么。我现在在这里有了自己的产业自己的东西。短短几个月所创造出的价值,买多少个簪子铺也绰绰有余。”停了停,他又微侧过脸去自顾自地小声道,“虽然比不上刘煜城那样厉害,但我现在也算是小有所成了…”
梁曼只当做听不见,将头扭过去望着窗外岔开话题:“现在我们走到哪里了?”
乔子晋松开一个大包袱,放弃了拿出给她买的所有新衣服展示展示的念头:“具体是哪里不太清楚,但我们现在离晋州还有大概三天的路程。前几日落下了不少路,咱们现在得赶紧往前赶一赶。”
梁曼点点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乔子晋担忧地说:“困了吧,你再睡会去。别怕,有我在呢。”
梁曼确实累了,她今天被折磨的格外吃不消。她也懒得再费脑子计较他态度上的暧昧,自己挪到马车另一边,倒头又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