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不早了,你该回林府了。”
上官芸蒙住夫郎的眼睛,直起身,笑道。
桑岑有些不满的扒拉住妻主的手,“妻主做什么?我就是想瞧瞧妻主脸上是个什么神情,妻主怎么这样小气?”
上官芸将夫郎拉起身,一只手灵活的系上结,拢了拢夫郎身上的披风,没应他的话,轻笑叮嘱,“仔细吹了风,回去着凉,又哭鼻子,回去叫知书服侍你喝一碗姜汤,可不许挑嘴,使性子。”
“妻主,你故意的,旁人看了你笑话,你不去训她,反倒折腾我。”
桑岑哼唧了声,嘟囔,“姜汤难喝死了,我才不要喝,且我哪里就哭鼻子了,明明每回都是妻主招的,说的倒像是我爱哭似的,妻主,可没这个道理。”
桑岑扁了下嘴,摸索着去扯妻主袖摆,“再待一会儿好不好?我不想那么快回林府,回去,就看不见妻主了。”
“这里风太大。”
上官芸声音柔和,轻掐了掐夫郎颊腮,“去马车里。”
“那妻主牵着我去。”
桑岑笑起来,仰起头。
终于眼前恢复光亮,桑岑凝着妻主的脸,没有看到想看的,有一瞬的失望,而后又欢喜起来。
妻主牵起了他的手,十指相扣,密密实实的满足一下填满了桑岑的心。
他们并肩走着,看着天上的云海,闻着绿草香,灿阳跳跃在绿浪间,湖面浮光跃金,一切都是那么的缱绻美好。
等到了马车前,桑岑正要抬步,视线却忽然眩晕了下,耳边有知书的惊呼传来,而后桑岑便倒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失去了意识。
……
“大夫,您再看看,再看看好不好,我的孩子他还那么小,他怎么能看不见,这叫他以后可怎么办啊……大夫,求求您了,求求您,求求您好歹再治一治,他不能看不见啊呜呜呜呜呜……”
林沅初跪下地,不顾女男大防,扯住大夫的袖子,恳求哭诉。
桑岑模模糊糊的惊醒,眼前黑乎乎的一片,他睁大眼睛,有片刻的惊惶,而后随之感受到衾被熟悉的香气,以及爹爹的声音。
依旧喜极而泣的流下泪,支着手,坐起。
“爹爹……爹爹。”
“岑岑,岑岑,别乱动,小心摔下来。”
林沅初立刻收了哭声,抹去泪,跑去榻前,抚摸桑岑的脸,忍着悲痛,安慰。
“别怕,别怕,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爹爹会想法子,请最好的大夫,来治岑岑,岑岑别怕,有爹爹在,爹爹永远不会离开你的。”
桑岑眨了下眼,微微勾起笑,握住了脸边的手,“爹爹,已经是第三个大夫了,岑岑已经习惯了。”
“不……不,我的岑岑那么乖,那么好,怎么能看不见呢,爹爹不会放弃的,不会放弃的……”
林沅初哪能看不出自己的孩子这是在安慰他,越发伤心的摇头,将桑岑抱进了怀里,靠着他的发顶无声流泪。
桑岑的指尖微微蜷了下,眼睛垂了下去,任由爹爹抱着。
茯苓端着水进来,将唉声摇头叹气的大夫请出去,又进屋,劝了自家主君几句。
林沅初松开桑岑,抹着泪,叮嘱了茯苓几句,出去拾掇仪容。
茯苓将湿帕子拧的微干,服侍桑岑擦脸。
“小公子,为何不告诉主君您丢失的这段日子去了哪里?小公子明明知道主君不知有多挂心这件事,可他一问起,您就说不记得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是何苦呢?”
茯苓微微叹气,收回手,又去铜盆洗净帕子。
“且深宅大院,小公子明明好好待在府里,怎么能凭空去了府外?您不知道,那会儿主君找您找的都快急疯了,险些要去报官,可是家主不允,竟说会损了桑家的颜面,瞧瞧,这都是什么话,您才多大啊,主君气的都快晕过去了,要不是还记挂着没找着您,主君说不定就这么撑不下去了。”
桑岑静静的坐着,安静的挂起抹笑。
“我不能说,说了,爹爹就会有危险,茯苓,我只告诉你,当时,我在蔷薇架下,荡着秋千,是有人从背后袭击了我,我才被人带出去的。”
茯苓骇了一跳,微干的帕子掉回铜盆里,看了眼开着的屋门,压低声,“小公子,可看清了是谁?”
“便是没瞧见是谁,我也知道与后院的那些人脱不了干系。”
桑岑微微摇头,唇角笑意盛了几分,“他们以为自己生了个庶女,能勾的母亲去他们院子,便在后院有了倚仗,没了爹爹,便能争抢正君的位子,我偏不让他们如愿。”
茯苓神情微变了一下,有一瞬觉得自家小公子像是被换了个人,又连忙摇头,将这个荒谬的念头给晃了出去。
毕竟,自家小公子自从回来,还是那样依赖主君,除了眼睛看不见,枫竹院的人个个能叫的出名,而且枫竹院的每一处,小公子只是摸索着走了一回,便都熟悉了,无需谁搀扶,便能行动自如。
而且,给他的感觉,小公子只是更懂得保护自己了,从前还听主君要与那些庶子女和睦相处,见着那些小侍通房,也需记得面上过得去,别惹来祸事,吃暗亏,小公子做的很好,只是即便如此,小公子还不是遭了那些黑心眼的算计。
茯苓回过味来,觉得自家小公子如今这样很好,若是没个城府,又是眼睛瞧不见的境况,实在容易在后宅被磋磨的没个人样,小公子很该手段厉害些,保护自己,也能安主君的心,
茯苓放松了神情,将水里的帕子拿起,微微拧了拧。
“小公子打算如何做?茯苓帮您。”
茯苓擦拭着桑岑的手,满是忠心的说道。
桑岑垂下眼帘,即便看不见,他也能感觉到茯苓不是在安抚他,他是爹爹从林家陪嫁来的最信任,最得用的奴侍,如今他这样,最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手。
桑岑很满意,唇角明显往上勾了勾。
“茯苓,有一回元宵,我随爹爹出府,去逛灯会,不慎被抢了块栗子糕,那个庶子吃了,结果回府就死了的事,你可记得?”
茯苓手一顿,当即想起来,连忙后怕道,“是呢,以往府里从没有栗子,主君一向爱这些甜食,知道后,也只是吩咐换了点心,倒没怎么上心,没曾想里头还有这样的缘故在,幸好小公子您没吃下去,不然主君可不得跟剜了块肉去。”
然后,茯苓好奇问,“小公子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事?”
“莫非!”
茯苓震惊,“可那死了的庶子,一出生就没了爹爹,还是主君仁厚,偶尔照拂一二,这个没心肝,没分寸的东西,除了枫竹院,府里一向如同没这个人,难道他还能结交谁,以至于死了,有人替他记恨到了小公子身上,冒死为他做这种事?”
“不”,桑岑靠上软枕,垂着眼轻笑,“我只是很早通过这件事,发觉母亲多疑的性子,想来除了府里母亲身边用惯了的老人,谁都不知道母亲不能用栗子的事。”
茯苓一头雾水,没听明白自家小公子的意思。
桑岑抬起眼,黯淡无光的眼睛朝向榻前的茯苓,平地炸下一个惊雷。
“我想往书房送一盘掺着栗子汁的桃花酥,茯苓,你觉得怎么样?”
茯苓惊的帕子掉在地上,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的劝,“小,小公子,主君膝下没有女嗣,家主要是死了,那些庶女可就得便宜了,等小公子将来出了阁,非主君所出的庶女怎会善待主君?小公子您可别是气糊涂了。”
桑岑笑的眉眼弯弯,“谁告诉你是给母亲吃的?”
茯苓顿时安下了些心,忍不住问,“那小公子是想……”
桑岑歪了下脑袋,笑容懵懂又纯真,“我什么都没想。”
而后,茯苓在桑岑的吩咐下,伺候他起身洗梳,服侍他更衣,去了小厨房,跟着出了枫竹院。
一路上,茯苓扶着桑岑的手,有些胆战心惊。
茯苓怎么也没想到小厨房地砖底下还有暗格,而拿出来的东西,竟然是一坛栗子,封的死死的,也不知什么时候搁在这儿的。
茯苓偷摸着取出,防着人瞧见,又连忙拿研钵来,帮着碾出汁水,又悄悄拿小瓶子盛了,做贼似的装进袖中。
之后,便闭紧嘴,闷声不响的听着自家小公子的安排,去了府里膳房。
后院小侍通房一向紧盯枫竹院的风向,打听见桑岑要亲手做桃花酥,去讨好母亲,便个个都打起了算盘。
此时膳房内,桑岑睁着无神的眼睛,又做毁了一个桃花酥,丢开。
一旁早已堆起了一个小堆。
掌厨看的心疼极了,又不敢多说什么,只能陪着笑,跟着茯苓继续和面。
等到,桑岑做好一盘,茯苓拿出屉笼,放进食盒,扶着自家小公子出了膳房。
掌厨看着面前和好的面苦笑。
身边的帮厨抹了把汗,直叹,“膳房所有的面粉都在这儿了,一日里都给和了,这可怎么办呐。”
膳房外,茯苓看向小公子。
桑岑勾起满足的笑,“走吧,给母亲送去。”
而后,主仆两个,没多久就在花园转角,去家主书房的路上,被几个不长眼的洒扫奴侍给撞翻了食盒。
桃花酥脏兮兮的散在地上。
桑岑面无表情的站着,眼睛开始微微发红,却依旧抿唇,忍着眼角的泪。
“我们回去,再做。”
茯苓扶着自家小公子,实在不明白自家小公子到底在折腾什么事。
面粉是都和了,桃花酥自然是还能再做,可是小公子明明说不是给家主用的,怎么还要回去再做一遍?
茯苓心里嘀咕,等到了膳房,茯苓看到后院那些小侍通房带着奴侍忙活的身影,有片刻没反应过来。
膳房已经没有他们下脚的地了,就算有,里头的人也会挤上来。
桑岑听着膳房的热闹,垂下眼,没等茯苓说话,便转了身。
而后午后时分,送去书房的桃花酥,一盘盘的原封不动的被送去了府里学堂。
当夜,四五拨大夫进出桑府。
第二日,日头还未升起,后院各处都传出了哭嚎声。
桑岑拥着衾被坐起,垂眼,静坐许久,露出了一个笑。
茯苓匆匆推门进屋,禀告家主正在审问桃花酥的事。
桑岑嗯了一声,又躺回了榻上。
“母亲来枫竹院是一定的,不过她就算再想将这事赖到枫竹院头上,也不能够。”
闻言,不知怎的,担惊受怕一夜的茯苓莫名放下了心。
而后,桑汝焉没多久就兴师动众的闯进了枫竹院。
于是,那几个撞翻食盒的洒扫奴侍就被提到了枫竹院。
一个个拷打下来,各个都吐了实话。
桑汝焉脸色难看极了,林沅初抱紧跪着的桑岑,第一次失了体面,斥责妻主的无情与漠视。
桑汝焉自觉颜面挂不住,又顾忌林府二老,只能满腔怒意的拂袖而去。
桑岑靠在爹爹怀里,眼底冷意一闪而逝。
等安抚好爹爹,桑岑回到屋子里,茯苓跟着进来,关上屋门。
“小公子,这事太惊险,下回可不能再做了。”
茯苓担忧的说道。
桑岑扶着桌案,在椅凳上坐下,笑起来。
“所以,还是得一劳永逸。”
茯苓愣住,神情惊且骇。
桑岑像是感觉到他的异样,仰起头,弯着唇,“茯苓,爹爹的身子适不适合再有孕,你应该比我清楚,这都是为了爹爹,你明白吗?”
茯苓抖着手,咽了口唾沫,半晌应是。
接下来的半月,后院冷清极了,桑汝焉震怒之下,发卖了所有的小侍通房,之后陆陆续续又纳了不少新人进府。
只是,一直都未再有喜信传出。
桑岑坐在秋千架上,越荡越高,而后有什么声音渐渐清晰。
“着了风寒,又兼七情过盛,心事郁结,这才病的来势汹汹,某开几贴药先用着,三日后,若无起色,再换方子。”
“听雨,去取药。”
“是。”
桑岑神情迷茫,身子猛然一重,一下睁开眼,头顶的床帐很熟悉。
是绮香阁,他的闺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