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庄主,府里有急信。”
叩门进来送信的扈从将信筒呈上。
叶宿缈笑声止住,拿过,打开,阅完后,脸色阴一阵,晴一阵,反复转换。
“真是个废物,连这点事都应付不过去。”
叶宿缈将信纸拍在案上,再次看向半幅画像上题的字,讥讽的笑起来。
“何必是吗,好,上官芸,我就看看你能不能让阿弟死了那份心。”
扈从观了眼叶宿缈神色,小心翼翼的继续回禀,“少庄主,方才去杀乞丐的手下,被衙差发现死在巷子里,是……自刎。”
叶宿缈嗤了一声,“倒是聪明,知道死在外头,不来碍我的眼。”
“少庄主说的是。”
扈从低下头。
叶宿缈手指抚了下匕首,看着匕首倒映出的自己的脸,神情冷漠,“阿弟应该快到了,吩咐下去,即刻启程。”
“是。”
扈从连忙退去。
另一边,已经打听到阿姐所在的叶宿白,丢了铜板在茶桌上,立刻起身。
俆彗扯着领子,挥着扇的手连忙停住,抓住表弟要拿起的刀,握着刀鞘一端,急忙道,“宿白,管家交代的也不完全,你这样跑去寻你阿姐,横加指责,可没道理。”
叶宿白回身,手攥紧刀身,看着俆彗的眼睛,“表姐,三年,整整三年,我都以为这只是天意弄人,与人无尤,可结果呢?事实是我的亲阿姐亲手斩断了我的姻缘,明知我的心思,却眼睁睁的看着我……”
叶宿白狠狠闭了闭眼,眼角凝出红意,“血亲手足,她怎么可以,她怎么能够!”
俆彗握着刀鞘的手逐渐松动,“鸾玉的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夫郎是谁,在你我看来,的确无所谓是谁。”
俆彗叹了口气,看着表弟,“因而,宿白,你错过了,表姐亦觉可惜,然事已至此,究因无用,哪怕你此番满腔不愤,誓要寻你阿姐问个明白,确是人之常情,合乎情理,没错,可宿白,表姐问你,你得到答案,又能改变什么?你可是愿意为自己争取一回,或是彻底决定放下?”
叶宿白心口钝痛了下,偏开了脸。
俆彗松开刀鞘,拿起茶壶,在瓷碗里倒上茶,“其实,依表姐看,你阿姐未必不是不在意你的感受,或许她只是不想你重蹈姨父的覆辙,困于后宅,与小侍斗,与通房争,忘却了原本肆意张扬武馆公子的一面,变得黯淡无光,终日以泪洗面,若非上天垂怜,让他找回身世,上了俆家的宗谱,被扶成正君,终得叶家长辈认可,让后院那些人有了忌惮,主动示好,告知你阿姐失踪前的一些线索,你阿姐未必能寻的回来,姨父的心病也未必能好全,更何谈与姨母释去前嫌,重修旧好?又哪里还会有你。”
叶宿白眼睫微垂,将刀握在手里,垂在身侧。
俆彗将茶推了过去,“喝杯茶,先将火气压一压再说,表姐可没真想拦着你,不让你去寻你阿姐讨说法去。”
俆彗笑了声,“毕竟,表姐也觉得你阿姐独断专行这点,有些看不过眼。”
叶宿白垂眼看向手边的茶,注目几息后,端起,仰头喝下,放回茶桌。
“表姐,我不会与阿姐争执,会好好说的。”
俆彗扇子摇了摇,继续扯着衣领子扇,“成了,知道了,就寻你阿姐去吧,表姐赶路赶的,都没怎么歇脚,实在没力气陪着你去说理了,过会儿,还得回府里,与你表姐夫说道说道这事,免得你表姐夫担心,睡不好觉。”
叶宿白点头,“表姐,那我走了。”
俆彗颔首,转头叫了小二又上了壶茶,一面又嘱咐。
“记得来府里看看你表姐夫,叫他彻底放心。”
“好。”
叶宿白答应下来,走去牵了马,翻身上马,直奔祥安客栈而去。
小二端着茶壶上来,望了眼,随口搭话,“贵客的亲戚好气派,整整十二辆马车,富贵又显眼,径直从茶摊前过去,咱们这儿的茶客都稀奇了半天,是哪家的贵人出游,没想到您二位出自一家,倒是轻装简行,一点儿也看不出来讲究。”
俆彗扇着扇子,笑,“一根藤上的瓜,还有个苦甜呢,再说,那算什么讲究,真要比起来,比这儿更铺张的还有呢,说到底,不过都是嫌麻烦,懒得弄那个阵仗,少见多怪了不是。”
小二应是,奉承几句,退下去忙了。
俆彗给自己倒了壶茶,挥着扇子,心道表妹与表弟一父同胞,这性子多少应该相似些,说起来,姨母姨父也叹过小时候表妹一开始也不这样,到底是流落在外,吃了苦头,才改了性情,真真叫人唏嘘。
这般想着,俆彗又叹口气,“只望姐弟两个真能冰释前嫌,莫要生了芥蒂才好。”
那厢,叶宿白快马赶到了祥安客栈,一下马,便有小二上来迎候。
“包下客栈的人马,都去哪儿了?”
叶宿白扫视一圈,没瞧见跟在阿姐身边的扈从守卫,张口便问。
小二笑,“女侠要寻的人虽不在,但厢房还留着,那位贵客还留下了点东西,女侠要不要去看看?”
叶宿白直觉这话是阿姐临走前的交代,大步向前,“带我去那个厢房。”
小二满脸笑的快步跟上,领路去了厢房。
屋门打开,叶宿白便瞧见搁在桌案上正烧了大半的画。
小二显然也没想到,惊呼一声,用肩上搭着的抹布去救,三两下下来,总算保住了一点。
松了口气后,小二站到一边。
叶宿白握紧刀,将完好的一部分扒拉出来,便瞧见与自己极相似的一双眉眼,梳着男儿家的装扮,旁边还有两个最是不过熟悉的字迹。
“何……必。”
叶宿白心慌了一下,后退半步。
“鸾玉姐姐,是鸾玉姐姐题的字……她知道了,她,她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小二好奇,正要上前看看,便觉眼前一阵风似的,满桌案的灰烬飞舞飘起,早已没了叶宿白的身影。
小二嘀咕了句什么,只觉得奇怪,可惜那部分完好的纸,已经被拿走,认命的打扫起残局来。
而叶宿白骑上马,挥鞭驱马朝着上官家赶,却在道上碰上叫唤着给张三赔命,在街巷转角打起来的两家人,被迫勒停了马。
看热闹的人群将前路堵的水泄不通,叶宿白坐在马上,着急掉转马头,迎面便见到驾着马车的听雨,听雪两人。
叶宿白心里一紧,此时此刻竟然升起逃避的心思,僵在原地。
听雨向马车里禀报,听雪坐直身,有种热闹即将到嘴边,顶风期待的紧张感。
很快车帘掀起,叶宿白遥遥与车里的人相望。
嘈杂的人声此起披伏,叶宿白的心一点点的坠了下去。
林府,马车慢慢停下,守在府外的下人机灵的去搬来云梯。
一匹快马却在这时疾奔而来,马上人动作如残影,往马车车窗里扔进一个信筒。
知书吓了一跳,看清后,捡起,看向桑岑。
“正君,像是封信。”
桑岑没来由的紧绷神情,伸出手,“给我。”
知书递上,然后就瞧见自家正君白了脸色,指尖颤着,将信纸握紧。
“去十里亭,我要去十里亭!”
知书不明白信上写了什么,但正君显然很着急赶去这个地方,他立刻吩咐车外,叫车娘掉转马车,往十里亭赶。
比起回来时,一路微微摇晃的平稳,这时整个马车颠簸极了。
躲在暗处的人看到马车从眼前驶过,立刻驱马回去报信。
树下停着的马车里,叶宿缈匕首一下一下的戳着几案,闻言,一匕首将几案戳出了个洞。
“上官芸,我可是亲自为我阿弟加了把火,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叶宿缈笑了一声,“去,看看十里亭是个什么动静。”
扈从立刻领命,跑去监视。
十里亭,湖面绿波皱,水光闪烁,灿阳碎成一片。
叶宿白攥紧刀,在石凳上坐下,将刀横在膝上,坐直身,眼睛微红的看着上官芸。
“鸾玉姐姐……”
“宿白。”
上官芸阻止了叶宿白接下来的话,倒了一杯酒。
“我们是挚友,可以将后背交托给彼此,放心对敌的挚友,你是如此的意气风发,丝毫不输女子的耀眼,我何其有幸与你结识。”
叶宿白嗫喏唇瓣,片刻的怔楞过后,鼓起勇气问,“如果当初……”
上官芸眼中含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开始确实并非桑岑不可。”
叶宿白眼中含起泪,“原因呢?”
上官芸对视着叶宿白的眼睛,微微带笑,眼中认真,“世家交际,掌管中馈,后院风波,上官家亦不可避免,他很合适,且秉性良善。”
上官芸端起酒杯,看着杯中酒,“基于此,不知不觉,他从可有可无,变成我也想象不到的存在。”
叶宿白落了泪,握紧酒杯,仰头喝下酒。
“那若他不良善呢?”
感受着喉间苦涩,叶宿白突然升起执拗,追问。
“那鸾玉姐姐还会非他不可吗?”
上官芸微微怔楞了下,而后放下酒杯,几分失笑,“若是如此,我根本不会应下婚事。”
喀嚓一声,枯枝被踩断的声音响起。
上官芸朝那处看去,只瞧见一片衣角闪过,隐约带着丝仓惶。
叶宿白视线微顿,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走,碰倒酒杯,一下站起。
“鸾玉姐姐,我,我该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