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压下心思微微侧头,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望向碎休,神色不明:“碎休仙尊这是何意?”
“没其他意思。”碎休也不虚,回望着君墨雪:“既然聊到这了,有这一号人,就顺带问问。”
弥干怕自家师尊误会了旁人,连忙开口,想都没想就说:“师尊是说的那位凊寒谷新来女弟子吗?不会的,我去送文书时她在谷内,既无仙术,从听聆崖到凊寒谷,靠那区区双腿怎么可能比徒儿的飞仙术还快。”
“嘶。”碎休见自家弟子胳膊肘往外拐,上去就是一个爆栗:“就你聪明!”
“嗷呜!”弥干顿时双手抱头。
君墨雪望向那角落书架,眼神愈发深邃。
良久,他缓缓开口:“还有第三种人。”
众人听到这话皆是一愣。
“什么?”临澈前倾着身子,看向君墨雪好奇问道:“第三种人?”
君墨雪墨发如瀑,几缕碎发垂落,在脸上投下阴影:“对,拥有仙法但知其不能用,知晓取走禁书方法,又能不引起旁人注意的第三种人。”
“那不可能。”千铃仙尊最先反驳道:“知晓取走方法的,只有我们六位仙尊和四位长老,但我们都有阅读权限,何至于盗走。”
君墨不紧不慢地开口:“祭冥幽逃出,他身上有太多玄天界需要的东西。”
临澈最先悟了:“以墨仙尊的意思是…可能有人拿《万世书》与魔族做交易?”
君墨雪尽量将每一个可能性都想到:“嗯,比如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仙尊长老,或者,比如被仙尊长老吩咐了盗走禁书因此知晓方法的某位弟子。”
千铃倒吸口凉气:“那这样一来,岂不是玄天界所有仙都有嫌疑。”
“那当下该如何是好?”她皱眉,以墨仙尊说得虽然骇人却也不无道理。
君墨雪垂眸思索片刻,缓缓道:“现在盗书者应当还逃不出玄天界,加强结界,即日起七日内不得有任何人出入。尤其是去往人界的通道,加大镇守力度,如果是仙门中人与魔族做交易,为避人耳目,肯定会将交易地点定为人界。”
“那我们两日后去往人界的事…”临澈询问。
君墨雪微微皱眉,瞬时又恢复镇定:“只能推迟,《万世书》被盗兹事体大,牵涉众广,得早些找回。在此期间趁玄天界封锁出入口,抓紧对申护法的追捕。”
话音刚落,碎休立马动身:“行,那我去召集人马追捕申护法,他肯定还未逃出玄天界,此事与他定有干系。”
碎休说完,并带着弥干去清点人手。
看了看封锁了满墙的禁书仙轴,临澈仙尊也提议道:“千铃仙尊,如今《万世书》尚未归位,藏书塔怕是危机四伏。在书归位前,我冷冽峰会加派人手于各处巡逻。为防不测,藏书塔借阅事项,还需听聆崖暂行搁置。”
千铃仙尊行礼道:“没问题,有劳临澈仙尊了。”
***
凊寒谷内溪流悄无声息地流淌,偶尔有一片树叶悠悠飘落,落在地上。
师尊去了听聆崖,其他几位师兄师姐也不知去了哪里,这凊寒谷内又只有她一人。
月樱盏头次觉得山谷无人,甚好,甚好。
月樱盏迅速闩紧木门,又快步走向窗边将窗棂插好,确保门已锁死窗已栓好后,她才长舒一口气,将《万世书》拿了出来。
她将书扔于床上,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语气里满是懊恼:“就这一本书,害得我们今夜东奔西跑,可累死了。”
“可恶!可恶!”灵灵啾也挥着翅膀骂骂咧咧,她这一晚没少受折腾。
二人脾气爆得很,对着那书一顿抱怨,仿佛要把心中怒火都发泄出来 。
“竖子无礼!竟敢辱没老夫!”
似是受不了二人骂得过火,一声难以遏制的怒吼在狭小的房间里炸开。
房内喧闹戛然而止。
月樱盏与灵灵啾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眼中满是惊愕。
月樱盏思索片刻,声音不自觉压低:“你听见了没?”
灵灵啾机械地点点头:“啾……”
二人屏气敛息,目光警惕地在屋内搜寻。
怒吼声再度传来:“两个蠢货,往哪儿找!老夫在这儿!”
二人左右瞧瞧,最后循声望去,声音竟源自床上那本《万世书》。
嘿,她们这是骂人骂到眼前正主头上了。
那原本平平无奇的书册封面上,原本朴素的黑色字迹,现在竟变成烫金色,随着老人说话有光晕流动。
无风,封皮却微微颤动,马上要翻开一般。
“你是…书灵?”阮竹先前就说过,藏书库内的书大多带有灵性,住有书灵,没想到真能遇上。
“书灵?哼!”
那带着狂傲的苍老声音骤然响起:“就凭它们那些低等灵体,也配跟老夫相提并论?”
他语调高扬,大吼道:“我乃书仙!”
月樱盏拿起那书册,上看看下看看,还翻了几下,发现里面密密麻麻写满自己看不懂的字迹。
她满脸疑惑,直言道:“你既然是仙,怎么在这书里?我见过的仙可都是人形,一个个俊俏极了,难不成书仙就你这副模样?”
书页哗哗翻个不停,似是不满:“无知小辈!老夫这是自在随心,不拘泥于形!”
月樱盏理解着话中之意:“自在随心?照你这么说,你能随心所欲变换形态?”
书页偶有几页翻动,似是在思索如何回答,但那苍老声音没了回应。
这“书仙”是吹大话都不打草稿,不攻自破?
月樱盏撇了撇嘴,脸上闪过一丝怀疑,双手抱胸:“怎么,做不到?我师尊他们,那些仙尊仙子,可都是俊男靓女的模样,你既能称仙,变成这等模样想必不在话下吧?”
刹那间,书页停止了翻动,四周陷入一片诡异的静谧,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等了片刻,见书毫无动静,月樱盏这才明了:“哈,什么自在随心,看来你根本就变不了人形啊,只能一辈子窝在这书里。”
《万世书》将书页悠悠合上了,但老者似乎不甘心,觉得驳了面子:“化形…那只是小法术,我现在灵气不够,暂时不行。”
他说到这停顿片刻:“但实不相瞒,我这不仅藏着化形之法,更有改天换地的惊天秘密。若不是看你与我有缘,就凭你方才的冒犯,我早已将你神魂俱灭!”
“一个连身形都变不了的小书灵,还能怎么将别人神魂俱灭?”月樱盏语气略带不屑。
话音刚落,书页猛地剧烈翻动,在一页停下。
还未等月樱盏反应过来,自书脊缝隙里喷出一股黑雾,黑雾内凝结出一只枯瘦的四指鹰爪,猛地朝月樱盏面门袭去!
“不好!”月樱盏立马后退数步。
就在距离三寸处,那黑爪突然僵住。
原来是月樱盏双手死死扯着拿爪子后肢,这才没让那黑爪着了道。
“死丫头!你力气可真大啊!!”那书里的声音咬牙切齿的,似要将月樱盏活剥生吞。
月樱盏也毫不示弱,身子猛地往后一蹬,死死扯着那黑爪:“我与你无冤无仇!你竟然下这么狠的死手!”
“啾!啾啾!”灵灵啾见状连忙去啄那黑爪。
但那爪子依旧纹丝不动,小鸟的“袭击”对它只是隔靴搔痒罢了。
“灵灵啾,你啄那书!看啄不死它!”月樱盏抬眸恶狠狠盯着那书面。
这鹰爪坚如铠甲,那书总不能也是刀枪不入吧?
灵灵啾听后又去叼那书页。
果然,那书似是受不了这又小又尖锐的喙,书页哗啦啦地抖动,像是要甩掉什么恼人的东西。
气急败坏的声音从书中传来:“诶!什么东西啊,离我远点!”
老者的声音直嚷嚷:“臭丫头让你这丑鸟别啄了!”
“你才丑!你才丑!”一听自己被骂,灵灵啾啄的更猛烈。
书灵卷起书页开始左右在床上滚动,试图多开攻击:“滚开!你这缺毛的畜生!”
“混蛋!你才是!”灵灵啾气得羽毛炸开,喙如雨点般啄向书页,发出急促的“笃笃”声。
书灵被啄得书页乱颤,败下阵来:“停停停!你这小东西怎么还急眼了?!”
那《万世书》终归是败下阵来,透出一丝无奈:“好了好了!别啄了!我收回那鹰爪!哎呀!就吓吓你们,怎么气性那么大呢!”
灵灵啾听后这才收住尖喙,扑棱着翅膀落回月樱盏肩头:“切,活该。”
书页蔫巴巴地摊开,原先那股黑雾散去,鹰爪也化成了烟收进书中。
他语气沮丧:“我竟是被你们救了出来…造化弄人啊。”
“您这防身工具不咋样啊。”月樱盏拍拍手,嗤之以鼻。
其实她心理虚得很。
她当时随口一问只是试探这册子有无攻击性,本身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若是没事先防备,怕现在自己已是皮开肉绽了。
“那是老夫收着力了,若是唤出更强大的法宝,怕是你这小娃娃遭不住!”那声音强行给自己找补,说得高深莫测、玄之又玄。
月樱盏挑挑眉,道:“那你这意思,还是在让着我了?”
那声音轻叹一声,似是想到什么陈年往事:“是啊,毕竟你是我故人的孩子,总不能真下狠手。所以我说,这也算与你有缘。”
故人的孩子?
“你认识我爹娘?”月樱盏的眼神顿时变得认真。
那连忙将《万世书》拿到跟前:“你知道以前的事吗?他们说我爹娘是遭遇祭幽子背叛而死,是不是真的?”
“这…”那声音迟疑片刻:“倒也能这么说…”
“那我的仙根呢?我的气运呢?也是被他害的?”月樱盏一连问了几个问题。
她说到这又觉得不对:“不,仙根气运之事应当不是他害的,若是他,哪还会让我找你。”
但父母的死肯定跟他脱不了干系。
“诶…”那声音叹了口气:“你莫一下问这么多问题。我被锁在藏书塔千年,灵气所剩无几,精力大不如前。现在,我只能回答你一个问题,之后的问题,得等我补充灵气后,才有精力解答。”
“你真是,真是懒人屎尿多,明明隔那墙上一点事都没干,怎么就精力大不如前了。”月樱盏嫌弃的轻啧一声。
这书矫情得很。
许是月樱盏这话说得太糙了,话音落下,塔内就陷入短暂的死寂。
片刻后,那声音又传来,话语里的不满着实浓烈:“嘶,你这女娃娃怎么就一点都不体贴人呢。”
他顿了顿,隐隐透着几分郑重:“你既然将我放了出来,按规矩,老夫还是得报答你的。”
紧接着又不耐烦地催促起来:“所以你快些告诉我,到底想看到哪个问题的答案,不然我这好不容易积攒的些许灵力耗尽,就得歇歇了。”
月樱盏双唇轻抿,斟酌半晌后,目光中闪过一丝坚定:“那我要知道,我的仙根气运怎么没的,我要怎么才能找回!”
先把自己仙法一事解决了,有能力自保才能解决其他问题。
那书哗啦啦的快速翻转,再某一页停了下来:“行。你自己看吧!”
随着声音落下,一股浓浓的白雾从书中喷涌而出,刹那间将她笼罩。
月樱盏只觉一股强大的吸力拉扯着自己,瞬间被拉入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