旒云,终于道:“好吧,好吧。”想了想,又道:“听说虎脊山北面黑凤岭产夜光玉,我亲自挖几块回来送给玉大人做补偿,如何?”
玉旒云巴不得他赶紧滚去虎脊山修皇陵,最好永远不要回来,这时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有心。”就又低头端详酒杯。
“好了,喝了酒正好可以美美睡上一觉。”太后道,“我乏了,皇帝、皇后,你们也都安置了吧。”
听她逐客,众人自然都不可再留。庆澜帝带头,一一跪安,退出了慈宁宫来。
太监们早已为皇帝、皇后和吉嫔准备好了肩舆好各自回寝宫。翼王却道:“方才有母后在跟前,喝得也不尽兴。不如一起到皇嫂那边去重喝一回?”才说着,自己脚步踉跄,已经绊在了花盆上,且一头朝太湖石上撞了过去,要不是太监从旁扶住,他的脑袋就要破个窟窿。
“十四弟已经醉成这样,还喝呢!”玉朝雾道,“我看,你还是早些回府休息。待启程去虎脊山之前,我再请你进宫来,置酒给你饯行,如何?”
翼王扶着太监的胳膊,醉眼蒙胧:“真奇怪,那些不开心的人怎么喝也喝不醉,我如此开心才不过几杯就已经站不稳了?真是奇怪!大大的奇怪!”说着,似乎不经意地看了看石梦泉,显然刚才的话并非无的放矢。
“喝醉了话更多了!”庆澜帝道,“别叫奴才们看笑话——快给王爷准备肩舆,送他回去。”
太监们连忙答应。不时就将满嘴嘟嘟囔囔的翼王抬走了。接着,吉嫔静襄因为身子重,不便久站,玉朝雾让她先走,自己才来恭送庆澜帝。
“还是再上皇后那里去坐坐。”庆澜帝道,“皇后想来还有不少话想和玉爱卿说。朕也有些话想跟她说呢——石爱卿也一起来吧。”
“啊……是。”石梦泉怔怔地答应,心里模糊的声音:也许,也许到了凤藻宫会有机会问个明白……她究竟是为了什么?
没想到,还不到凤藻宫,庆澜帝倒先问出了这个问题——当时石梦泉走在皇帝的肩舆旁,玉旒云和皇后的肩舆在后,约有一丈的距离。庆澜帝忽然问道:“石爱卿,你知不知道,玉爱卿究竟是为了什么答应了十四弟的婚事?”
石梦泉呆了呆,不待答,庆澜帝又道:“朕之前是很想撮合玉爱卿和十四弟。可是,玉爱卿几次拒绝,全京城都知道她和十四弟合不来,朕也想要放弃了,她怎么又突然……”
“臣……也不知道。”石梦泉回答。
“哦?”庆澜帝惊讶地,声音稍稍有些提高。石梦泉只觉有一种犀利的寒意袭向自己,愕了愕,转头看看肩舆上的九五之尊,只见庆澜帝正盯着自己,而那寒意正是来自他的眼神。一片云遮住了月光,这眼神锐利得仿佛要穿透人的身体。石梦泉心中不禁陡然响起了赵王的话:你以为皇上真是你所看到的那样?如果他是一个毫无主见,万事都需要别人来替他决断的人,他是怎样坐上今天这个位子的?
他知道赵王谎话连篇,兵部的纪录已经证实了他的想法。不过,庆澜帝这样的目光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臣……”一时不知要说什么。
风吹云散,月色重现,庆澜帝的神色显得和平常无异。“原来你也不知道……”他叹了口气,“玉爱卿和你自小一起长大,形影不离就像是亲手足一般。朕总以为这么大一件事她应该事先和你商量过,没想到你也……唉……”
“臣猜想,”石梦泉小心翼翼地措词,虽然他觉得方才的一刹也许只不过是奇特的光影而已,但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宫廷,事关玉旒云的安危,他不得不多长个心眼儿:“臣猜想,应该是为了不让永泽公继续把持议政处,所以玉大人必须要得到内亲王的地位,这才……”
“朕也这么猜。”庆澜帝道,“不过……她……她毕竟是一个女孩子家,这样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开玩笑怎么了得?可不要把她姐姐给急死?”说时伸手微微指了指后面。石梦泉回头看看,果然玉朝雾也在向玉旒云询问此事,玉旒云的神色混杂着冷淡和烦躁——她绝少在姐姐面前有此表现,因此玉朝雾担心得仿佛快要哭出来了。“和十四弟订婚来得到内亲王的地位,这是个权宜之计,也不是不能做。可是为免将来麻烦,须得想好许多步退路。”庆澜帝接着道,“但如今玉爱卿突然就说要嫁给十四弟……朕看她着她长大,知道她并不是一个行事冲动的人。这样的决定,会不会是因为有了什么突发事件?是不是三皇叔有什么动作?”
石梦泉心中乱糟糟的:赵王大半天的功夫都花在对自己连威逼带利诱上,怎么还会有机会去找玉旒云?不过赵王掌握着玉旒云的身世,这一条已经足够使玉旒云乱阵脚的了。
“算了,看来你也不知道。”庆澜帝道,“还是一会到了凤藻宫,朕亲自来问问她。如果是为了三皇叔而害了玉爱卿的终身,朕倒宁可不做这个皇帝。”
“万岁——”石梦泉一惊。那几个抬肩舆的太监也都禁不住晃了晃。
庆澜帝摆摆手:“其实朕几时想要坐这个位子了?如果不是仁宗先帝无子,朕倒宁愿做个逍遥安乐的庆王爷,带着一家人无忧无虑的过日子。勉强继承了大宝,朕也不过想做个太平天子。如果三皇叔真的很想做皇帝,朕就让他来做,也没什么关系。反正他是开国元老,而永泽公也是个很会办事的青年,大樾的江山由他们这一系继承下去,也能千秋万代呢!”
“万岁,这……”石梦泉惊得不知要如何接话,而那几个太监也吓得差点儿让肩舆也翻了,只是宦官不得妄议朝政,所以就算听见天大的事,他们也不敢插嘴。
偏偏在这个时候,听到后面传来玉朝雾的哭声:“云儿,你这样让姐姐怎么放得下心来?”接着就是一片惊呼:“娘娘——娘娘当心!”庆澜帝这边一行人回身去看时,只见玉朝雾从肩舆上摔了下来,幸亏玉旒云一把扶住,才没有跌伤。庆澜帝慌忙吩咐停下,自己赶过去问个究竟。
玉朝雾只是抱着妹妹痛哭:“我这个做姐姐的有什么用?娘生前对我千叮咛万嘱咐要好好照顾你,可是为了我,你已经不能像其他女孩子一样开开心心地生活,成日介去出生入死,如今连自己的终身也搭了进去,你叫我日后怎么去见九泉之下的爹娘?”太监宫女虽然知道事不关己,但见到皇后如此,稀里哗啦全都跪倒,个个叩头不止,叨念着“娘娘保重”。
庆澜帝怕玉朝雾一伤心,把惊天大秘密抖了出来,忙快步走上前去,道:“皇后说的什么傻话?翼王是朕的弟弟,天潢贵胄,无论是哪一个女子嫁给她,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虽然他像个大孩子似的不定性,但是对玉爱卿如何,你和朕都看在眼里。玉爱卿是皇后你的妹妹,也是朕的妹妹和朕最得力的臂膀,难道她的终身朕会不在意?如果明知她会不开心的,朕能勉强她吗?”边说边向玉旒云使眼色,叫她快安慰几句。
玉旒云也意识到是自己不对:做戏当然要做全套,如今把什么都写在了脸上,连姐姐都蒙不过,怎么蒙赵王这老狐狸?又怎么蒙翼王这装疯卖傻的家伙?她赶紧牵了牵嘴角,道:“姐姐千万不要胡思乱想,其实我是真心想嫁给翼王爷的。以前你和皇上都来替我们牵线,是我不识得好歹,所以总是闹别扭。如今总算是明白了过来。我终身有托,姐姐应该高兴才是。”
这话假得有些过分了,玉朝雾狐疑地看着她,摇头道:“我不信。你到底有什么苦衷,你说出来,万岁爷一定会替你做主的!”
“我哪儿有苦衷?”玉旒云道,“我明日就册封为内亲王,可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有了这样的身份,将来还可以代皇上亲征,扫平天下,一统江山——梦泉,你说这岂不是大大的好事?”
石梦泉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自己,愣了愣,才道:“可不是。如果大人嫁的是其他皇亲,说不定就要从此引退,在家相夫教子。唯有翼王爷不拘那繁文缛节陈规陋习,会全力支持大人继续为皇上建功立业。这果然是一件大喜事——在大人,在我大樾国都是大喜事。臣要恭喜大人,恭喜皇上,恭喜娘娘。”说着,躬身行礼。
他们越是如此,玉朝雾反而越是不信,喃喃道:“我虽不懂朝廷大事,但是你们瞒不了我……瞒……”才说着,忽然头一歪,晕了过去。太监宫女全吓得哭喊了起来。倒是玉旒云镇定地抱着姐姐,道:“乱哄哄的有什么用?还不去传太医?”听四围响起片乱七八糟的“遵命”声,她又道:“都跑来蹿去的有什么用?难道要太医在这里给娘娘诊脉么?还不速速抬娘娘回凤藻宫?”慌乱的奴才才有一些恢复了过来,七手八脚将玉朝雾重新扶上了肩舆,抬了往凤藻宫去。见他们走了有一段路,玉旒云才向庆澜帝顿首道:“皇上,臣不得已……”
庆澜帝摆摆手:“朕知道你不得已。你姐姐说的没有错,这么多年来,你做了多少一般女孩子不该做的事?吃了多少一般女孩子不该吃的苦?如今你答应嫁给十四弟,也是不得已,朕知道的……你还要亲手……唉,你姐姐也是太着急了,才会口不择言。朕何尝不着急?这其中的原委朕是一定要向你问明白的。不过今夜看来是不成了,朕要跟去凤藻宫看着你姐姐。她现在这情形,如果醒来见你在身边一定还要问个不停。你和石爱卿还是先出宫去吧。明日到御书房来,朕要问个明白,看看还有没有退路。”
“皇上,”玉旒云道,“臣这么做的原因难道你还需要问吗?只要能进议政处,其他的,现在臣也管不了那么多。”
“可这毕竟——”
庆澜帝没说完,玉旒云又道:“如果皇上真的想给臣一条退路,臣想向皇上求一面免死金牌。”
庆澜帝一愣:“免死金牌?什么事这么大?”
玉旒云道:“臣替皇上做的是大事,当然就怕有个万一。所以想向皇上求个免死金牌来。”说着,压低了声音:“其实臣早就想向皇上禀报了,臣猜测,赵王迟迟不动手,就是想找一个机会陷害臣,就像去年大青河之战后逼皇上将臣软禁一样,掀起一场轩然大波,然后就可以散布谣言,动摇民心。所以臣想先向皇上求一面免死金牌,有此傍身,不怕赵王玩什么花样。毕竟,明日一封内亲王,臣进了议政处,就等于正式和赵王爷宣战了。”
“啊……”庆澜帝一拍脑袋,“果然!三皇叔如此狡猾,朕不知何时又会被他逼入死角。果然是先给爱卿一面免死金牌比较妥当。”他从腰里一摸,扯下枚赤金镶紫玉的蟠龙佩来,道:“也不用劳师动众打造一片金牌了,说不定还叫人发现了。这玉佩是太宗先皇在朕娶你姐姐过门时所赐,见了它就犹如见到太宗先皇,谁也不敢动你一分一毫,你拿去吧。”
“谢皇上!”玉旒云双手接过,同时跪倒谢恩。
“不必如此。”庆澜帝扶她起来,“当年朕娶你姐姐时就发誓要照顾你们姐妹俩一生一世,如今竟要劳烦你来替朕操心,朕在你姐姐面前如何交代得过去?朕自知是一个很没有用的人,但只要是朕能做的,你出个声,朕一定做到。”
“皇上——”玉旒云又要跪下。这次庆澜帝托住了她的手肘:“夜了,你们快点出宫休息去吧。明日上谕一发,你可有的忙了呢!”
听他这样说,玉旒云只有点点头,同石梦泉垂首肃立,恭送他上了肩舆,一路朝凤藻宫而去。到太监们的脚步声都听不见了,两人才直起身,举步出宫。
石梦泉终于等到了机会。此时不问,更待何时?
“大人!”他快步追到了玉旒云的身边。
“这个给你。”玉旒云一把将太宗皇帝的蟠龙佩塞到他手里,“千万不要弄丢了。”
石梦泉呆了呆:“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免死金牌。”玉旒云道,“刚才我问皇上要的,你难道没看见?放在你身边,用处大一些。”
石梦泉愈发不明。
玉旒云却笑了笑,道:“明日起我就贵为内亲王。我不信有谁敢害我的性命,更不信谁会有这个本事。我怕有些人动不了我就找你下手,所以你要把这免死金牌好好保存,说不定会有用。”
石梦泉攥着蟠龙佩,玉旒云越是语气轻松,他就越是心如刀割:“大人,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为什么会突然答应嫁给翼王爷?”
玉旒云耸耸肩:“你不是也和愉郡主定了亲么?如果我没有记错,前些天从凤藻宫里出来的时候,你也跟我说做内亲王是个不错的选择呢。”
石梦泉急了:“大人,那天我说的是句玩笑话。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大人如果是为了要内亲王的位子,为了要进议政处,为了阻止赵王爷而假意答应翼王爷的求婚,属下毫无异议。因为属下知道,大人做事很有分数,一定会留好退路。但是这些日子以来,无论在政事上如何碰壁,大人都不愿意走内亲王这一条路,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