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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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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像一条巨大的苍龙盘踞在楚国的北境上。传说这山本叫“连云峰”,楚国开国太祖皇帝征战天下之时,曾在这里遇到一头通体雪白的鹿,用蹄子在土地上划了一横,既而向楚太祖“呦呦”而鸣。太祖先不明其意,但自那以后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开创了一片天下。那时再回头想,“土”上加“一”乃是“王”,“王”上加“白”,乃是“皇”。那白鹿竟不是寻常畜生,而是来给他通报天意的。他因而将此山定名为“鹿鸣山”,封鹿为山神,严禁猎杀。

程亦风多年前读《四方山水志》,里面记载鹿鸣山因为禁猎而鹿群成灾,附近田里的秧苗都被这些“山神”吃得一干二净,百姓无法,只好往南方逃荒,惨不忍睹。

如今在鹿鸣山跟前,却并见不到成群结队的野鹿,反而低缓起伏的丘陵中田舍井然,安居乐业之相,与京城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程亦风心中暗暗诧异,但也无暇多想,吩咐士兵就地扎营,不可骚扰百姓。但自己信步朝村里走去,意欲打听些关于土匪的情况。

到村口就见到几个孩童在玩耍,绿油油生机昂然的背景下,显得格外亲切可人,声声稚气地唱着童谣:“一头鹿,一头鹿,你来追,我来逐,刀来斩,锅来煮,煮不熟,砍林木。”

乍听起来,歌词莫名其妙,细细一品,似有“逐鹿”之意,而“林”是楚国国姓,“楚”字之上又有双木,竟像是预示国家灭亡的大逆不道之言。程亦风不禁皱了皱眉头,但转念一想:孩童无知,胡乱编了歌谣来唱,我是听者有心罢了!便一笑置之,上前跟孩童问好。

那些孩童都瞪着他,道:“你是什么人?我们不认识你。”又有说:“娘不叫跟外人说话。”转眼便都跑散了。

“这些毛孩子也真不成话!”有士兵担心程亦风会遭遇不测,跟了上来,“程大人要打听状况,倒不如上村里的祠堂召集一干人等来问话好。”

程亦风摇摇手:“村民又不是土匪,怎能随便召来问话?我等若做出这招人厌恶之事,在村民心目中便和土匪无异了。”这只是两条次要原因,最主要的是,孩童能结伴在田间地头玩耍,而父母并不时时在旁看顾,这不像是土匪出没之地的民情。他早也怀疑冷千山遭遇劫持之事有诈,此时疑虑更加强烈起来。

却又不能挑明。他笑笑:“我再多走几步。这里风景甚好,阡陌纵横,蛙声如歌,颇有古人悠然隐居之意。”

士兵晓得这位大人的来头,是探花出身,说些酸溜溜咬文嚼字的话也不足为奇,就不多嘴,跟在后面。程亦风问了他的姓名,知道人称“小莫”。两人走进了村来。

并见不到庄稼汉,只有十来个农妇在门前纺纱闲谈,见到程亦风,都十分诧异。有的立刻就收起纺车跑回家去,有的连纺车都不要了,直朝房里逃。小莫追上前去好不容易才拉住了一个,那妇人哭道:“别抓我,我家里的男人都死绝了,你们抓我去做饭,我女儿就要饿死了。”

原来把他们误会成拉壮丁的了!程亦风好不心酸,赶忙解释:“大婶莫怕,我们不是来征兵的。听说这附近有匪寇出没,大婶可晓得么?”

妇人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晓得,不晓得,别问我,别问我。”

小莫拧起眉头:“大婶,你这是做什么?我们来抓土匪是保你们一方太平,又不是害你……”

妇人就好像听不懂他的话,满面惊惶只是摇头。

程亦风忙叫小莫退开:“我们还是走吧……”

话音未落,忽然听到咋咋呼呼一声喊:“哪里来的狗官?”只见一个又高又壮的黑面汉子从村里奔了出来,照着程亦风的脸就是一拳。程亦风不识武功,如何能避?幸亏小莫眼明手快些,一把将他推开,而自己硬生生挨了一下,登时摔出了好几步远。

程亦风连忙扶持。

那黑汉子兀自攥着拳头,咬牙道:“狗官,不是来征兵就是来征粮,还顺便调戏良家妇女,叫你们尝尝爷爷的厉害!”说着,第二拳又打了下来。

小莫赶紧将程亦风挡在身后,出手格开黑汉子的拳头,道:“你晓得程大人是谁么?他是落雁谷的大英雄。救下了六千多将士的性命,还斩杀了樾国将军呢!”

黑汉子道:“呸,爷爷管你落雁谷,落鸭子沟?这些人要不是先被他征了去,又怎么会落到战场遇险要他来救?照你这么说,爷爷我打花了他的脸再给他涂点儿草药糊,也就成了他的大恩人了?”

此话不假。程亦风从来未以英雄自居过,他觉得这汉子虽然粗鲁,倒是个能把事情看透的人。

“你凭什么骂程大人?”小莫一边抵挡黑汉子的攻势一边道,“我楚国大好河山被樾寇侵占,楚国男儿谁不参军上战场的?你空有一身好武艺,却在这里当缩头乌龟,还自己人打自己,算什么英雄好汉了?”

黑汉子愕了愕,骂道:“臭小子,这国是皇帝老子的国,干你屁事?你去跟樾国人拼个你死我活,皇帝老子在京城里搂着大小老婆风流快活。樾国打来,咱没饭吃,樾国不打来,就有饭吃了吗?他娘的,皇帝老子昨儿个开心,就不让杀鹿了,明天开心,又不让吃大米了,后天再开心,说不准连树皮也不让吃——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这狗皇帝要来有什么用?”

这话传出去是要砍头的。小莫呆了呆,被黑汉子一掌打出丈许。程亦风也被黑汉子一拳逼到了鼻梁上,他只怔着不动:“兄台,你说的大有道理!”

黑汉子的拳风收住,手往下一压,拎住了程亦风的领子,眯着眼睛,道:“怎么,狗官,你害怕了?”

程亦风摇摇头:“古语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禁止猎鹿的确令得地方民不聊生,假如真的禁止食米,那可真要饿殍遍野了。”

黑汉子一望而知是个粗人,程亦风掉书袋他是一点儿也听不明白,只问:“那你也同意皇帝是昏君了?你还给他卖命?给他来征兵?”

程亦风道:“不,我不是来征兵,我是……”

话还未说完,只听一阵“保护程大人”的嚷嚷,十来个士兵闯进了村来,估计他们是见程亦风和小莫进村太久,便前来探探究竟,不想正见到小莫躺在地上直哼哼,而程亦风被人“挟持”,于是纷纷抽出腰刀来。

“呵!”黑汉子怪笑,“好大的官威呀,人多老子就怕了吗?”口里一个呼哨,登时有十几条汉子从各间民宅里钻了出来,有持棍棒的,有持扁担的,有拿猎叉的,有拿柴刀的,个个双目圆睁,口中“哇哇”乱叫,立时将士兵的气势压了下去。

程亦风此时细看各人装束,粗布衣衫之外都罩着一片鹿皮,而腰带上都悬了绳子,挂了撮鹿尾巴,有的挂一条,有的挂七八条,以这黑汉子的最多,褐白相间的绒毛在他腰里围了一圈,竟像是女人的裙子一般!这可不是寻常百姓应有的打扮!程亦风心里一紧:莫非此间真有土匪?他们故意逼村民做出安居乐业之态,引我上钩?虽然大军就在村外,交战起来决落不了下风,但伤及村民就是莫大的罪过了!

想着,他忙让部下站住,对黑汉子道:“兄台误会。在下不过是看这村子有世外桃源之美,便来玩赏一番。既然诸位不欢迎,我等这就去了。”

黑汉子厌恶地瞪了他一眼:“你这狗官满嘴咪咪嘛嘛不知说的什么!俺看你们就不像什么好东西,跟先前那个肯定是一路货色,必是来征兵、征粮打仗的。你以为老子傻的么!”

众士兵一听“先前那个”,晓得必是指的冷千山无疑,当即也看出这伙穿着鹿皮的人是匪帮,个个都拉开了架势,道:“大胆蟊贼,劫持朝廷军饷,又要挟朝廷命官,还不快快投降?”

程亦风不由大叫“不好”——明知人家“挟持朝廷命官”,还要叫人投降,这不是提醒人家拿他当人质么!

黑汉子土匪果然不傻,大掌立刻从程亦风的领口滑到了他的咽喉上:“投降么?等俺先杀了这狗官再说!”

士兵逡巡,不敢妄动。

土匪们俱哈哈大笑。那黑汉子道:“朝廷里的军官原来都是一个德行,说到打仗,只会嚷嚷,拼命的事都叫小卒子们去做,有了功劳只管自己收,真真死到临头了,屁用也没有!俺看你这窝囊废连刀都拿不动吧?有胆子和爷爷单打独斗,看爷爷把你砸成肉酱!”又朝士兵们喊道:“你们替这种废物卖命,值得么?”

士兵只持刀以待,并不回答。土匪里爆发出嗤笑声。

程亦风却不发怒,反而笑道:“兄台说话很是有理。程某乃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坐上今天这个位置实在是因为朝中无人。而兄台能统帅一方英豪,将耀武将军的精锐全数俘虏,想来骁勇异常,不如在下向朝廷举荐兄台,由兄台来统领兵马,如何?”

黑汉子这次总算听明白了他文绉绉的话,啐了一口,道:“呸,老子才不给狗皇帝卖命。他欺压俺的父老乡亲们,樾国人来打他、杀他——活该!”

程亦风微笑:“照兄台这样说,当今圣上的确有很多不是。不过如今是太子监国,他人虽年少,却心系天下百姓,怎见得将来他不是个关怀民生疾苦的好皇帝?而兄台又如何知道樾国皇帝不是昏庸无道?若是让他入主中原,百姓的生活怎见得会好转?”

黑汉子愣了愣,喝道:“乱放狗屁!爷爷我不知道,难道你这穷酸就知道么?你见过樾国皇帝么?”

程亦风道:“樾国皇帝程某就无福见到。不过我晓得他对惊雷大将军玉旒云言听计从。而这位惊雷大将军杀人不眨眼,程某不才,同她在落雁谷交过锋。当时她俘虏了我军六百多战士,然后统统屠杀。兄台试想,若是让她统辖楚地,难道还不尽发全国男儿出征漠北蛮族吗?”

黑汉子搔搔脑袋,嘟囔道:“鬼晓得你说的是什么!哈,你是要拖延时间,等大队人马来救你,俺可不上你的当!”

程亦风耸耸肩:“我程亦风的性命已在你的手中,还等得及大队人马么?”

“程亦风?”黑汉子仿佛吃了一惊,“你就是那个不许兵队渡河的程亦风?”他哈哈大笑:“他娘的,原来你就是这个样子!”一声招呼,其余的土匪都围上来盯着程亦风看。“那狗屁耀武将军关在咱们山寨的大牢里天天就骂你的祖宗十八代。俺本来想,他不是个好东西,你要不是比他还坏,要不就一定是个好人。那天俺听他的手下们抱怨,说,要是他们不听冷千山的,都服了你的命令乖乖在揽江屯田就好了。俺想,世上只有叫士兵去送死的官儿,哪有叫士兵种地的官儿,正想见你一见呢——你就来了。”他松开了程亦风,抱着两臂上下打量:“你来干什么?”

“我还能干什么?”程亦风苦笑,“你们劫持了冷将军,又抢走朝廷军饷,我是向诸位英雄讨东西来的。”

众强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嘿嘿而笑,觉得这个书生迂腐至极。

小莫却瞅着这个当儿抢上前去,一把将程亦风拉到众士兵的保护之下,横刀当胸,道:“程大人是率领大军前来剿匪的,你们要是识相话就快快投降。”

强盗们“哄”地,笑得更厉害了:“剿匪呀,口气可不小!爷爷们可不怕跟书呆子领的兵队打仗!有什么本事尽管放马过来,爷爷们等着!”

士兵们难免被激怒了,端着刀也骂将回去。

黑汉子抬起手来,示意旁人闭嘴。对程亦风道:“本来觉得你这人挺有意思,打算请你喝一杯,不过既然你是来剿灭俺的,俺就只好对你不客气了。但是俺邱震霆不喜欢以多欺少,也不喜欢仗着俺是本地人就欺负你们人生地不熟。念在你马马虎虎也算是个不错的官儿,今天俺就放你回去,改日咱们明明白白地打一场!”

他自下战书,也不理会程亦风答应不答应,说完了,一挥手,招呼手下就要离开。

小莫等人如何答应?喝声“大胆强盗”,就挥刀追上。程亦风还犹豫着要不要出声喝止,却见黑汉子邱震霆等人把身上的那块鹿皮一扯——竟是个口袋——朝天甩开,便如六月落雪一般,纷纷扬扬撒下一大片白花花的事物。大家都晓得,流氓泼皮和人动起手来最爱撒石灰粉,这东西眯进了眼睛,不瞎也要半日看不见东西;而这伙土匪竟能把冷千山的兵队悉数俘虏,较之一般的流氓泼皮定有过人之处,撒下来的恐怕也不只是石灰这么简单——若是遇到话本里常说的“消骨粉”“化尸散”,岂不糟糕?众士兵连忙朝四下里散开。

土匪们高声大笑,边跑边抛洒不止,转眼已到了几十丈开外。士兵们实在心有不甘,更其中一人惊叫道:“上当了,这是咸盐而已!”余人一听,也都把衣服上沾的白面儿蘸来尝尝,果然就是此一带常见的井盐。士兵们不由得大怒:“程大人,这些土匪净耍些阴险的小把戏,真要打起来,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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