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青将前因后果简单向妇人叙述了一遍。

“混账！咳咳咳咳咳……”

听得自己的两个儿子居然出去抢劫，还失手杀了人，妇人气得直咳，胸脯剧烈起伏，呼吸都有些不畅。

叫直儿的少年忙去拍妇人的背，给她顺气，被她一把拍开了。

妇人自己抚着胸口，待气顺了，对着少年说：“把银子还给人家，自己去衙门自首。”

少年立马跪回夏青身前，摸出银子，双手递给她。

夏青看着那锭银子，眉头微蹙，没接，“银子还在，可是，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少年听得头顶那似叹息的声音，身子颤抖两下，手上的银子变得仿佛有千金重，叫人有些拿不住。

妇人双脚落地，双手撑着床沿，想站起来，却因为久躺病榻，身体无力，差点栽倒。

“娘，我扶您。”

跪了良久的另外一个少年站起来，想去扶妇人，却因为双脚麻木而栽倒，重重砸向地面，发出“咚”的沉闷音。

夏青看了看妇人，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少年，叹了口气：“起来吧。”

妇人看也不看那惨兮兮的小儿子，只认真使力，却半天起不来，索性由着身子倒下，向夏青的方向跪倒，“小妇教子无方，让姑娘见了笑话。”

“娘……”两少年脸上挂满泪痕，一左一右跪在妇人身旁，此时又滚下泪来。

妇人语气轻微，言辞尖利：“别叫我娘，我没有这么孽障的儿子！”

两人见妇人声色俱厉，一时吓得止了声。

夏青不知该怎么办，只能保持着沉默。

叫直儿的少年抬起头，眼中满是哀求：“娘，孩儿不孝，没有做好榜样……干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愿意一命抵一命。

但是……娘，儿子死了无所谓，弟弟还小，您又病重，孩儿不放心您……”

从醒来到知道抢劫事情起末，妇人都是一副坚毅之色，现在，听着大儿子的话，妇人脸上掠过一抹痛色，眼眶中泪水打转，她闭上眼，不让泪水流下来，没有开口说话。

一旁的小儿子不住地抹泪，眼睛早哭肿了。

少年又跪到夏青身前，祈求着：“姑娘，求您别报官……我弟弟还小，他不能有事……我愿意承担一切罪责……”

夏青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次睁开，缓缓说道：“我可以不报官，但你们必须答应我，从此以后，绝不能再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两个少年连连点头，泪水不住地流下。

妇人睁开眼，眼白处泛着淡红，深深跪伏下去，以头触地，磕了个响头，郑重道：“姑娘仁慈，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两个少年也跟着磕头，没控制力道，磕得咚咚响，头上一下就破皮了，鲜血直流。

夏青回了蓠王府，心情依旧沉重。

“小姐，今天晚上有烤雀吃！”彩儿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夏青站在窗边，脸上没什么表情。

彩儿见她发愣，担忧道：“小姐，您怎么了？”

夏青喃喃自语：“我错了么？”

她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如果当时她不给老人家银子，老人家也就不会被盯上，也就不会遇害了。

“什么‘错了’？”彩儿满脸疑惑。

夏青将今天的遭遇完完整整的讲给彩儿听，问她：“彩儿，是我错了么？”

“小姐，怎么会是您的错呢？天意如此…”彩儿有些唏嘘，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只能将一切归咎于天意。

“天意？”

夏青低着头，嘴唇微微翕动，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像是在对自己说话，又像是在对空气倾诉。

用过晚膳，夏青独自一人漫步在花园的小径上，夜色渐深，王府笼罩在一片静谧中，月光洒在青石板上，映出她修长的身影。

她心口闷闷的，脑海中不断浮现白天发生的事，脚步也不由得慢下来。

忽然，她看到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人影，背对着她，负手而立，那模样，她感觉有些熟悉。

这么晚了，也不知是谁还在外面走动。

她走近了些，才看清了，原来是慕容靖，他目光投向远处，神情淡漠，仿佛与这夜色融为一体。

她停下脚步，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走上前去，轻唤了声：“王爷。”

接着随口一问：“在看夜景？”

慕容靖转过身来，目光淡淡扫过她，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两人并肩站着，沉默了片刻，夏青晃了眼月亮，明月倒挂穹顶，形状弯而细长，如眉似弓，泛着清冷而柔和的光。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忍不住开口：“今日……我遇到了一件事。”

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侧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夏青低声将白天的事娓娓道来，讲她如何遇到卖菜的老妇人，又如何心生怜悯买下她的菜并赠予银子，再如何得知老妇人在回家途中被两个少年劫匪抢夺，最终不幸丧命。

她的声音有些微苦涩，尤其是在提到老妇人怀中还揣着给孙女买的肉饼时，眼中闪过一丝悲色。

“那两个少年……家中有一个病重的母亲，他们是为了给母亲买药才铤而走险的。”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他们的母亲让他们自首，大儿子愿意以命抵命，但他不想连累弟弟。他求我不要报官。我……答应了。”

她说完，深深吸了口气，又重重吐出来，抬头看向慕容靖，眼中带着一丝迷茫和自责：“你说，是我错了吗？”

她的眼眶已经湿润，泪水蓄在框中，要落不落，她不想被看到流泪的样子，那样会显得她很脆弱，匆匆低下头，继续说道：“若是我当时没有给老妇人银子，是不是……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他静静地听着，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脸上，神情依旧淡漠，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等她说完，他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这不是你的错。”

夏青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地回应她。

她给他说这件事也并不是想得到回答，只是想多找个人倾诉，排解心中的苦闷罢了。

他不知道她内心所想，继续说道：“你的善举本无错，错的是那两个少年的选择，以及——这世道的艰难。你给了老妇人希望，也给了那两个少年一次改过的机会，至于老妇人的死……”

他收回视线，望向前方不远处，叹了一声：“是命运的无奈。与你无关。”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夏青听着，心中的沉痛似乎稍稍减轻了一些，低声问：“我…是不是该做些什么？”

他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凭心而置。你的心中已经有想法了，不是么？”

她眼中闪过一丝亮光，浅笑一声：“您真是…洞若观火。”

他淡笑不语，夏青站在他身旁，心中那股沉重的感觉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释然。

夜色中，两人的身影被月光拉得修长，一个笔直，一个微微歪着，像是靠在一起。

夏青抬头看了看他的侧脸，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暖意，她轻声说道：“谢谢。”

他没有回应，只是嘴角微微扬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隐没在这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