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将……蓟州百户、路穹朗,并非她国探、咳咳……”她情绪激动,咳出的血溅在沈兮的衣摆上,长出星星点点的血梅。
沈兮皱了皱眉,将匕首微微后撤。“既不是探子,怎么还能被流匪追的屁滚尿流?本王与燕州军行至此处剿匪,也没见她们对燕蓟交界如此生疏。”
沈兮将蓟州军的狼狈样归结于她们对环境的生疏,装成对那帮表面“流匪”、对她们没有携带武器的原因毫不知情的样子。
路穹朗脑中混乱,多日的奔逃与发作的药力让她的大脑无力思考更多。
【燕王……三皇女,曾听闻她多次为百姓申冤为人仗义……可她现在是燕王,蓟州……说了她的抉择也犹未可知……但我若不搏一把,那些枉死的姐妹就再无机会洗刷冤屈了!】
路穹朗干裂的嘴唇被咬出血痕,她忽然翻身下跪,膝盖因使不上力而重重砸在地上,听的容澈这个之前动不动就跪的暗卫都皱起眉来。
沈兮撤回了匕首,她看着路穹朗将头抵在床边喘息,平复呼吸后路穹朗艰难的磕下头来:“末将恳请燕王殿下为末将等做主!”
容澈与沈兮对视一眼,他缓缓开口道:“路百户慎言,燕王殿下并非蓟州之主,陛下可最是忌讳军中私下往来。即使路百户有冤,也该由蓟州父母官做主。”
沈国开国皇帝将领出身,算是窃前朝之国,所以沈国开国元老过世后每一代皇帝都默契的控制削弱将领军权。
江兰泽得天时地利,带起一波军权回归将领的小高峰,沈珏因此将各地将领的驻扎地改为五年一变更,为枢密院集权,大肆任命文官入枢密院,极其忌讳高官与军中私下往来,亲王亦是同理。
容澈话落后,路穹朗的身形颤了颤,沈兮于是接上话头:“不过路百户也可以告诉本王何事,本王看看能不能上报母皇。”
本以为是深渊,没想到还有一条藤蔓悬挂于眼前,于是路穹朗全盘托出。
与零贰叁的粗略概况差不多,只不过魏九野没怎么用她摆在明面上的亲信蓟州知州,反倒是利用蓟州知州的权力之便在蓟州军里安插了许多底子干净的“底层士兵”,现在她们或多或少都是个官了。
上面的“父母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面遍布军营的狗腿子们便更加放肆,层层剥削官官相护,所幸魏九野一直压着底线,士兵们和她们的家眷们虽吃不起什么正常饭但也半饥不饿的,忍忍也就半生不死的过了,再加上“壮烈牺牲”的压制,蓟州起不了兵变。
路穹朗说完后盯着沈兮的鞋,紧咬嘴唇,希望从燕王的嘴里听到些好消息。
“可是这些不过是路百户的猜测罢了,路百户可有证据?”沈兮心知蓟州军一事就算人证物证齐全也扳不倒沈白榆,一来魏九野控制着起不了兵变,起不了兵变那么沈珏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二来魏九野能把罪责全部推给替罪羊蓟州知州身上,连沈白榆的毛都不会粘到。
路穹朗听后情绪激动:“末将等便是人证!”
沈兮叹了口气:“可是路百户,蓟州知州如此猖狂却至今相安无事,你难道看不出你们这些人证随时都可以消失吗?”
路穹朗的心跌入低谷,她是贫苦人家出身,一路打拼数年却还只是个百户,一介百户面对军中副校尉尚且毫无办法反抗,更何况是更高的官。
虽然她受药力影响而头脑昏沉,但她也听得出来燕王此意包含蓟州知州身后有人,而那人是燕王都头疼的人。
“那我们……只能忍着吗?”路穹朗的眼神空洞,心中悲痛,话音未落便晕了过去,至于其余两个,她们一早便遭不住药效倒下了。
沈兮与甘草视线相交,甘草抱拳禀告:“殿下,她说的都是真的……她们身体里残留着魏氏毁人武功的秘药。”
【魏氏也是世家大族,这种秘药就是她们在前朝落魄后的皇室手里抢过来的。】零贰叁积极回复。
沈兮不置可否,零贰叁的信息上不了供堂,渐渐消散的药力残留也不是物证。但没关系,留了这几个人证,不怕将来没有证据。
容澈也跟过来:“长庚先生曾言七皇女的势力主要盘踞于蓟州,蓟州军的军饷应该也有不少流进了七皇女的口袋里……”
“户部尚书倒是厉害,两个皇女哪个也不得罪,哪个也得靠着她给她钱,辛夷她不去当商人,当真是屈才了。”沈兮一路走回自己的营帐,甘草早早自觉退下,此时只有容澈跟着沈兮。
“主子……那这几个士兵怎么办?总不能把她们送回蓟州。”容澈拢了拢大氅,皱眉道。
“留着,虽说这会儿不能对沈白榆怎样,但将来她们未必不能是压垮沈白榆的最后稻草。至于蓟州那边,我自有法子。”沈兮在打击沈白榆这方面对沈缙云有着极高的信任,她回身坐在帐内的床上,正好看见容澈在揉按眉心。
“怎么了?这是闪着了?”沈兮的手环上了容澈的腰,容澈顺势坐在了沈兮旁边。
沈兮的手替下了容澈的手,按在了他的眉心上,丝丝神力由此进入,容澈的表情顿时好了许多。
“我就说你是人参精嘛……”容澈的声音极小,但他说出来就是为了给沈兮听的。
“哦,那你要不要把我煎一煎吃了?”沈兮撒开手,把容澈搂进怀里。
随后她就看到容澈的耳朵逐渐变红。
?
这么忙还能跟元安一起读乱七八糟的东西?
“……”沈兮揉了揉容澈的耳朵“你想多了,就算是要你也该在大婚的时候。”
她又俯下身用鼻子抵住容澈的鼻尖:“还是说你现在就想要?”
容澈别过头去,羞愤但也不反感,沈兮给他的权力和关心他很喜欢,别说是私底下打趣两句,就算是这会儿要他也不是不行。
沈兮又跟过去“可以啊,当然可以,但是我不确定我的技术有什么长进。”
这是真的,她什么也不懂,见是见过,原理也知道,但是亲身实践起来就不如看的丝滑了,上次是单纯的动物本能,弄得容澈第一印象就是疼。
容澈抬手给了她肩头一拳,但触及沈兮绣着云纹的丝绸后又不自觉的收了劲,这一拳就像打情骂俏一样。
沈兮抓着他的手闷笑出声:“好了,不闹了,睡吧,过几天路穹朗她们养的差不多能动了咱们就回燕州。”
冬风吹落枝头最倔强的枯叶,打着弯飘过营帐,留下掺杂着温度的泥土味。
蓟州
夜色犹如通透的墨翡,林间的灯火忽明忽灭,一锦衣女子身前跪着五个“流匪”——那五个“逃”回来的,追杀路穹朗等人的杀手。
那锦衣女子负手而立:“怎么只回来了五个?”
“她们太难缠了,宁愿自损一千,也要咬下我们一口肉来!那几个姊妹伤的太重……都留下了。”
锦衣女子挑着灯仔细看了看五“人”身上的伤口,最终点了点头:“先拿金创药抹了,明日再去药堂看看。”
五“人”拱手称是,锦衣人转身离去,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眼露红光的非人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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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大白,容澈慢慢睁开眼睛,发现沈兮不在才反应过来他这一觉睡的格外踏实。
他刚掀开帘子想去甘草的医棚,随后就看见沈兮正从那边往这走。
“醒了?”沈兮快走两步,捏了两把容澈挂着懵懂表情的脸蛋:手感真好。
容澈拨开她的手,扭身就往回走。
沈兮跟着他问:“怎么?不好奇我跟她们说了什么?”
容澈的脚步顿了一下:“你若是想说,自会跑到我跟前说,用不着我亲自问。”他回头剜了沈兮一眼,把帘子合上了。
沈兮钻进来,顺着容澈的话跑到了他的跟前:
只不过是她威逼利诱一番,把三人都充进燕王府做了奴仆罢了。
“可为什么不把她们充入燕州军呢?”容澈皱眉思考。
本来路穹朗三人就是兵卒出身,燕州军营是最适合的地方。
但如果充为奴仆,一个是没有卖身契需要额外记档,另一个是无论放在护府兵里还是做粗使奴仆,她们都要他或长庚先生另外费心去教。
“我留下她们是为了在沈珏面前给沈白榆定罪的。
沈白榆东窗事发后,我再将曾经把蓟州军充入燕州军营的把柄交出去,即是给了她反咬我的机会,也是给自己被沈珏忌惮留了隐患。”
沈兮凑近容澈,看着他瞳孔一缩随后低头装作沉思。
他在怕。
作为一个暗卫,他只精于暗杀与情报搜集,其余的能力都被暗卫部有意的弱化。
现在他做的生意是他重金收购的,它原本就自有一套管理方式与客源,敲打好管理层后,不必他再费心其他,但如此一来隐患不少。
二来当时跟沈兮多要了一个月的月钱,虽说是以府内繁忙劳累为由向她撒娇要来的,但是这漏洞让他恐惧。
他清楚的知道在他问出来之前,沈兮对苏郁离是否会在挑起兵变后死亡毫不关心,仿佛苏郁离只是一个与她毫无关系的野猫野狗。
狠心,多思,聪明,哪日发现他私下做着脱离燕王府的打算……
沈兮的唇轻轻印在他的额头:“容澈,你要知道,我不是人,与我而言人本就不是我的同类。我利用陌生人,就像飞鹰堂训练飞鹰一样,不会投入太多感情,但你不是陌生人,理解一下,好吗?嗯?”
容澈睫毛轻颤,定定的看着沈兮,她说过她不会随意探听他的心声的……
沈兮盯着他的脸,又啄了几口:“小傻瓜,你的心思全写在脸上了。”
这是真的,创世神族听心声的能力是天生的,听的时候琢磨琢磨对方表情,此后不用能力也能像使用能力一样猜出几分来。
也是多亏了百分百的契合度,容澈这会儿表情都摆在脸上,平常他跟面瘫似的。
“我知道你多支了一个月的月钱拿去干别的了,但你拿着又不是要背叛我,谁都不想脱离奴籍后继续当奴才,你只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罢了。”
沈兮缓缓凑近容澈,将他搂在怀里,容澈倒是生出了几分突兀的安心。
“我喜欢你,不是因为同你做过,我是神,我清楚的知道,我们是一类人,我们的思维方式,我们的灵魂,我们本就相互吸引,不是吗?”沈兮的声音像是虚空中的神谕,容澈冷静了下来。
是的,他如今的所思所想所惧,都是他在自己的角度出发,一直将沈兮当成他的对立面,甚至几度将原本残暴的安平王代入沈兮,完全忽略了沈兮对他无厘头的宠爱。
她是亲王,是超脱凡人的存在,这样宠爱他,除了无法解释的爱之外,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解释,可能这爱不会长久,但沈兮没理由在他不会背叛她的前提下对他痛下杀手。
他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沈兮用下巴蹭了蹭容澈毛茸茸的发顶:“你看起来像是不信我们的思维是一样的。”
容澈沉默。
“那既然如此我们就一起捋一捋困扰我多时的问题吧。”
容澈深吸一口气,抬起了头。
“沈清露和安平王有什么渊源?应该不是简单的兄妹。”
容澈闭了闭眼,忍了又忍,最后没忍住丢了个白眼:“属下只在安平王府呆了两年,二皇子在安平王及笄前两年就和亲长狄了,属下连他人都没见过。”
这几个“属下”怎么听怎么像“爹的”。
“那好吧。”沈兮闭麦,翻了翻零贰叁。“沈清露是江兰泽的养子,长狄败于江兰泽之手,求娶沈清露的意图不会只是臣服于沈国,而在安平王的记忆里,她对此毫无反应,甚至没有跟沈珏求情,从表面来看——”
沈兮眼神示意容澈。
“表面上她们兄妹不和,但是即使安平王纵着性子,长庚先生重情,决不会不让安平王给二皇子求一求底气,二皇子算是长狄仇敌之子,长狄部落必不会让二皇子好过。”
容澈回答完之后侧目看了看沈兮的反应,白长庚视安平王与沈清露为亲生是容澈猜的,他做暗卫时就知道白长庚会时不时劳神费力的给二皇子送些金银细软和一些他喜欢的玩意儿。
“不错,沈珏当时不愿再起兵戈,沈清露和亲长狄板上钉钉,但是长庚先生视安平王与沈清露为亲生,毫无作为,此举必有深意。”
沈兮再次将眼神投掷给容澈,容澈无奈的接收,随后认真思考起来。
“皇女成年以前及未出嫁的皇子同居一宫分二院,二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