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娥姁呀,你所言可为真?”刘邦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他一把攥住吕雉的袖子,由于太激动,一不留神还给扯破了,“她果真如此说?”
吕雉点了点头,不许他再声张:“这般事情,我岂会胡言?”
天子?这不是第一次有人算出自己是天子。可这次似乎有些不同,但到底哪里不同,刘邦还那不太准。或许是因为许负的盛名吧。
只是这玩意也不可信呀,她给魏豹算卦,魏豹成了自己的阶下囚。如今吕雉来告诉自己,那位相师算出自己有天子命格,刘邦……
他可不是魏豹那样的蠢货!
若此事当真能算准,秦朝有那么多方士,为何始皇帝不得长生,为何暴秦二世而亡?反倒是他刘季,如今成了汉王。
这样的传奇故事,他也有!
他做亭长时,往郦山押送劳工,挥剑将挡路的大白蛇斩为两段,后来有一老妇人在蛇被杀死的地方哭。
老妇人逢人就哭,有人将我儿子杀死了,他是化成为蛇的白帝子,被赤帝子所斩。
而后这事情就传到了“刘邦”的耳朵里,好巧不巧,他也就是这故事里的“赤帝子”。
这个故事神奇吗?这故事恰好就是吕雉帮他编出来的!如今吕雉来找他,他有理由怀疑是这个有些水平的相师,终于也被吕雉收买了。
汉王并非不信命,可他更相信自己,比起术士的言论,他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哪怕没有这所谓的预言,难道他还能放弃逐鹿天下?
不可能!哪怕告诉他,项羽便是日后一统天下之人,他也不会放弃。
因为他了解项羽、更了解自己。更重要的是,他已经没了退路。从前只想着混出个名堂,大不了回沛县种地,可如今,这一大票兄弟已经和他绑在一起,再也无力可退了!
成王败寇。天下之争,向来如此。
“这次花了多少?”刘邦低声问吕雉,还用手捋了捋她的袖子,打了个结,“此人颇有声望,怕是不便宜吧!这事办得好。魏豹能买的,我也能买。我都补给夫人。”
吕雉摇了摇头,坐在了刘邦的身旁,给自己倒了杯水。
“什么意思?十金、百金?难不成花费了千金?”刘邦有些坐不住了,但到底是他的夫人,为的也是他的事业,是以他没说什么,“你且说个数目出来,都不妨事。”
“没花银钱。”吕雉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水,眼中带些揶揄地看这刘邦,“你这老贼,怎么就不肯相信,万一这相师是真算准了呢?”
带着心中的疑惑,以及为了造势,刘邦还是热情地接见了薄姬——毕竟,许负此时的身份还是她的侍女。
甫一进门,刘邦就见到了一位清丽妇人,她生得是花容月貌。薄姬安静端坐着,似乎是刚发现刘邦,而后起身行礼,一套动作赏心悦目、行云流水,透漏着说不出的温婉贤良。
刘邦大喜,亲自将她扶起来,语气相当温和:“你便是魏王的夫人,薄姬?”
薄姬盈盈一笑:“承蒙汉王抬爱,如今哪里还有什么魏王,自然也没有魏王夫人。妾姓薄,会稽郡人。”
“会稽郡,会稽郡好啊!”刘邦听得懂她的弦外之音,这美人倒是个聪慧的,“既如此,你可愿意做我的女人?”
“汉王厚爱,妾喜不自胜。魏豹对我有恩,若汉王若能饶他一命,我便入汉营,任凭大王驱使。”薄姬见汉王如此干脆,便直接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若非吕雉来这么一出,她本也不想过早暴露自己,只装作个木头换得魏豹出去,再伺机而动。可如今,她的命捏在吕雉手中,许相师又单独与吕雉交谈许久,她必须要早些自保了。
薄姬思虑整晚,给自己定下了生存策略:入汉宫,寻求汉王的庇护。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绝对不与吕雉交恶。
“你放心,寡人不单饶他一命,还能再给他个官做。”刘邦大笑着揽住薄姬,他从没想过杀魏豹,一来魏豹确实是一员猛将,二来他要向天下人展示他的心胸。
这也是张良、陈平二人反复同他说的。当然,他不可能放虎归山,让他留在汉营做个将军便是。
听见这话,薄姬猛地抬起头,依偎在刘邦怀中:“汉王真乃大丈夫也!”
“大丈夫”汉王又与许负相谈许久,而后神色颇为复杂。连薄姬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刘邦当天便做了决定,他派张耳去支援韩信,命他伐赵。赵国名义的王是赵王歇,而实际掌权者却是代王陈余。
张耳与陈余本是结拜兄弟,二人歃血为盟,发誓要同生共死,结果在巨鹿之战反目成仇。
反目成仇好啊!
彭城之战,陈余与刘邦决裂,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张耳这个陈余的仇人,自然就是刘邦的朋友!
至于魏地那三分之一的地盘,刘邦本想派个大将去镇守太原。
但如今他改了主意。他不再往魏地派官员,而是将魏地的太原交由由刘元代管。
无独有偶,韩信忙着练兵,索性将他的上党也交给了刘元代管。当然,这只是行政权。
至此,魏地诸事皆由刘元一人决定。
管理一郡并非是什么容易事,但对刘元来说却不难,她直接套用了吕雉主政时的一些主张,又结合了一些后世的政治眼光。
首先是农业,民以食为天,若是想鼓励生产,无非是“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头三年,魏地农业税“十五税一”。
其次,她需要大量的人才,她废除秦朝“挟书律”,允许民间藏书,更加鼓励有一技之长的各类人才,不论贵族还是平民,不拘是男子还是女子,不管是儒、法、道、墨、阴阳、名、杂、农的哪一家……
只要通过考核,统统安排做官。
至于商业,她怕步子太大,暂时还没有放开。
但这些举措,已经足够魏地恢复生机,甚至有些欣欣向荣之态。
这些日子,刘元算是连轴转,早起学兵法、练剑,上午带着阿丑与侍卫,出去体察民情,下午便对着一群人才,逐个去考校学识。
这几日,她的个子也蹭蹭长,一日要吃三餐,一餐要吃两大碗饭。她尤其爱吃新制的铁锅炒的菜。
第一次炒出来的菜,她没有着急吃,也没有“孝敬”给韩信。她看着这盘猪油菘菜,叫来了王大虎、阿丑,还有剩下的几个弟兄,看着他们几人吃了一顿饭。
“元将军还记得呢!”王大虎一边咂么嘴,一边回忆着他们被项羽活捉的那天,“那天将军说让我们吃饱饭,用猛火炒菘菜,我们都没听过,没想到今日当真吃上了。当真是神仙滋味!”
“你们吃饱了吗?”刘元哽咽了一瞬,马上又神色如常,“我可是答应大伙儿,一定要让你们吃顿饱饭。”
“将军放心,我们都吃饱了。等我到了地底下,我会告诉狗娃、大壮他们,他们没吃上的,我都替他们吃了!”王大虎说这话时,还带着几分笑意,仿佛他们都未曾离去。
听见这话,刘元眼眶终于红了。她想起一句话,怀念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笑着提起他。可她甚至不了解狗娃、大壮,仅仅是听过他们的名字。
她并非圣人,哪怕再来一次,她还会去救吕雉,可她的心也是肉长的,也会痛。
“女公子别难受,他们的妻儿父母过得很好,全靠汉王与夫人的恩德,他们有了房子、穿了新衣,可以在后方安稳种地,每月还能领上些银钱。哪怕是没打仗,咱也没有过这样的好日子。”
王大虎这安慰并没有起到他预期的效果,刘元只觉得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些。
理想主义者有理想主义者的幸福,现实主义者有现实主义者的悲伤。而刘元,介于理想与现实之间,介于古人和现代人之间。
这一切就落在韩信的眼中。
自打那日借口去“处理军务”,他都尽量避免与刘元单独相处。倒也不是他存了什么心思,只是觉得有些别扭。
这几日,他的亲兵都跟着刘元,她在魏地的乡间、坊间走访,与老农谈话、亲自考核那些想做官的人。
却不知自己身后一波又一波的危险。
她不止一次被暴民盯上,胆子却大得很,下次还敢去。
若不是自己派人,她的小命只怕是交代了又一次!这让他如何与汉王交代呢?
韩信很想说,你已经是长公主,是元将军,何必去自讨苦吃——那些活计自有手下人去做,那阿丑姑娘不是做得很好吗?
今日,韩信听手下汇报,说刘元搞出了名为“炒菜”之物,他心中松了口气,这般模样才符合他对这丫头的判断。炒菜也好,炖菜也罢,不用费神派人跟着她折腾,便是好事。
可他方才听见刘元与几人的对话,对自己这弟子又多了几分不一样的认识。
初始,被她推下水,韩信只觉得汉王生了个鲁莽的女儿,简直是个一点就炸的泼皮。后来,她拜师、造弓箭,韩信又觉得,这丫头还有几分聪慧,但到底是些奇技淫巧。
后来,她要救母,韩信嗤之以鼻,只觉得她异想天开,果不其然,这丫头被项羽捉了去。
可她竟真将吕雉救了出来,而后一身是伤地出现在自己眼前。
平魏之时,她的智计,让他觉得后继有人,这弟子可以继承自己的衣钵。
可如今,韩信突然就有些好奇。
她到底在想什么?
正当韩信打量着刘元,刘元也发现了他。
二人视线在空中相撞。
刘元的目光直白坚定,韩信的目光带着探究,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情愫。
韩信率先偏开头,转身欲走,却被叫住。
“老师,你在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