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母,你等等我……”吕雉提着裙子在前面跑,刘元提着裙子在后面追,“我不用上战场的,真的!”
听见这话,吕雉止住脚步,回过头来。
刘元险些没刹住脚,直直撞在吕雉身上,她一把揽住吕雉的腰,将脸贴了上去:“不会有危险的,而且我的晕血症不严重。”
吕雉气不打一处来,这就是个比刘盈还不听话的熊孩子!
“将军哪有不上战场的,莫非你不想收服这些兵?你以为你阿翁让你去是为了什么!他不过是利用你罢了!倘若韩信反了,或者你阿翁起了杀心,你想过自己的处境吗?”
吕雉恨铁不成钢,她的女儿如何会这般短视,被刘季哄着昏了头,怕是浑然忘了被踹下车的事。
“我知道,若这样的事情发生,我愿意第一个去死!”刘元吸了吸鼻涕,收起来了那副笑嘻嘻的态度,肃然道,“阿母洞察人心,想来也能猜到老师的下场吧?”
“他有比天高的才能,也有着不输才能的傲慢,若无我在一旁,他一定会居功自傲,也一定会与阿翁生出嫌隙,”刘元跪在吕雉身前磕了个头,“我若是能将这支队伍收服,刘盈的太子之位会更稳固。”
“他的命与你有什么干系?”吕雉黑着脸,“他救你是他的福气,你要报恩也不必如此。至于刘盈的事情,我自有安排,不用你做这些。”
“我是大汉的长公主,这是我应该做得。”刘元又寻出了一个说辞。
“你做得已经够多了,对得起十个长公主的位置了。”吕雉依旧冷着脸拒绝,“你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惜,还谈什么家国天下?”
“可有些事情只有我能做,若我手中无权无兵,我便做不了。”
刘元望向吕雉,却又似乎在看倒映在她瞳孔中的自己。
那日雨中渡河,濒死之际,她曾经问过自己,走这一遭究竟是为了什么。她到底是刘邦与吕雉的女儿刘元,还是现代那个刘元?
刚觉醒记忆的时候,她如同活在梦里,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甚至对身边的一切没什么实感。
曾经学到的知识几乎无用武之地,甚至价值观念也与现在颇有冲突。被刘邦踹下车的时候,她也曾经迷惘、不甘,可她还是接受了这所有的一切,并且适应的很快。
她身上流着政客的血,争权夺利本就刻在她的骨子里,这也是她引以为傲的天性。但她曾经受过的教育,让她行事之时多了束缚,也多了责任。
生民多艰,而她恰好有这样的能力。
“阿母,难道你不想要这样的权力吗?难道你不想生杀予夺、不想有能力去一展宏图吗?”刘元从不觉得吕雉的成长来自于磨难,她的阿母,本就是一个坚韧强大的女子。
天空飘起小雨,淅淅沥沥,仿佛是她幼时听见的摇篮曲。
吕雉想起自己嫁给刘季之时,阿翁问过自己的话:“你可想好了,他比你大了那么多岁。”
“我们避难至此,本就需要庇护。既然他有大贵之相,女儿愿意一搏。”
吕雉看着刘元坚定的样子,叹了口气,抓住了刘元伸过来的手,没再说些什么,一起走回了房间。
这些日子内务都是吕雉操持的,如何休养生息,如何安置伤兵,粮食何处来、生产如何做,都是她与萧何商量着来。
至于刘邦,他只会一脸感激地看着萧何,夸一句:“辛苦萧大人了,没有你就没有今日的汉王。”
然后拉着吕雉的手赞一句:“娥姁做得好,劳夫人费心。有你若此,夫复何求?”
罢了。儿女都是债,由她去吧。自己多看顾些便是。
*
出于刘元意料的是,她收服手下人的过程异常简单——床弩一出,众人皆服。
在她送给灌婴、周勃等人武器之前,将士们便对她恭敬有加了。当然,她并未忘记答应樊哙的戟。
刘元摸不着头脑,她安排的礼贤下士、千金买马骨、与战士同吃同住等诸多手段,全都没有派上用场。
在上次跟着韩信排兵布阵之时,刘元便发现了,这些将士们似乎是有些害怕自己——怎么会呢?
她向韩信表达了自己的疑惑:“学生不明白,为何将士们对我并不亲近,是学生做得不够吗?”
韩信只是放下手中的书卷,带她悄悄去看将士们吃饭。
“元将军是大王亲女,又颇有神异,不仅能造弓箭,还将夫人从楚营救出来,怕是有着不小的来头!”一个圆脸络腮胡啃着饼子说。
“何止,她还懂兵法呢!我可是听骑兵营的说了,那训练的法子便是元将军给得,只可惜他们要保密。元将军从小在沛县长大,突然懂得这么多,定是生而知之、只怕得了什么机缘!”一个瘦高个小声地传着自己新听来的八卦,他哥哥便在灌婴手下做伍长。
“我可听说了,元将军是仙女下凡,为的便是帮大王一统天下!”这话便是刘邦让人传出来的了,也是军营饭后睡前最津津乐道、广为传播的话题。
仙、女、下、凡……
听见这四个字,刘元终于是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她又不是没照过镜子——自己生得英气有余、美艳不足,跟仙女可以说是毫不相干了。
“这消息是谁传得?军法何在?”刘元心情复杂地听着大家对她的吹嘘,隐匿着身形回了韩信的营帐,“大将军可是我的老师,就这般放纵他们散播谣言吗?”
看着不满的刘元,韩信不阴不阳地笑了笑:“这可是你的好老师派人传得,汉王都点过头的。”
好老师?被韩信这么一提醒,刘元总算想起来了,自己还有陈平这个老师。她砸么着韩信古怪的态度,悠悠道:“好酸啊,老师你这是吃醋了吗?”
“吃醋?这是何意?”韩信不太明白刘元的意思,但也隐隐能猜得出来。
刘元这时才突然想起,这个典故还是唐太宗时候的,现下韩信定是听不懂的。
但不妨碍她同老师讲一讲。
“传说中有一位大王,他有一个很器重的臣子,那臣子的妻子十分悍妒,不允许他纳任何姬妾,更不许他使奴唤婢。这大王心疼自己的臣子,给他赐下两位美人,要他带回家。”刘元说到这便停了下来,她看向韩信,“老师可知,后来如何了?”
“这位夫人定是不允的,甚至要发脾气。”韩信摇了摇头,“也不知你从哪里杜撰的,这女子倒是与众不同。但她这般忤逆大王的意思,只怕要惹怒大王、连累夫君。”
“老师猜的不错,那大王果然生气,他命人带了毒酒给那位夫人。她若是不接受这两位美人,便要吃了这毒酒。”刘元一边说着,一边倒了一杯酒给自己,这几日军中禁酒,韩信以身作则,自是不会饮的。
“那夫人铮铮傲骨,想必是喝了毒酒的。”韩信抓着刘元的手腕,止住了她倒酒的动作,“你倒也不必趁机喝酒。”
“老师果然智慧过人,那夫人将毒酒一饮而尽,宁死也不愿意与旁人分享丈夫。”刘元说着,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好在那酒并非毒酒,而是酢,也就是学生方才提到的醋。”
韩信若有所思,温声道:“你小小年纪,净琢磨这些。你的好意我知道了。”
他觉得自己这徒弟又是接着讲故事在劝自己——这些日子她以各种方式在警醒自己,无非是防止他居功自傲、或者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他知道,刘元没有坏心思,并不是为了汉王敲打自己。相反她是一片真心。
“老师怕是误会了,我只是有感而发罢了。我欣赏这位夫人。难道老师不是吗?”刘元倒了一杯茶,递到韩信面前。
这茶说是茶,其实不过是刘元采的兰花,晒干了用来泡水罢了。
韩信身边并没有任何美人,他也从不近任何美色,刘元想到野史中所说的“白月光”,忍不住八卦道:“老师心中,可是也有这样一个人?”
“我是说,你怎么还不成婚?”刘元笑吟吟地看着韩信,“其他的叔叔伯伯可都有了夫人,我还等着给师母送贺礼呢。”
“没有这样的人,”韩信回答了刘元的第一问,“我志在天下,无意于儿女情长。”
“至于成婚,我不觉得有谁值得浪费时间。倒是你,有这胡思乱想的功夫,不如想想伐魏一事。郦食其费尽口舌,也不能说服魏豹,他是铁了心地要反。”
八卦失败的刘元遗憾离场,但听见“伐魏”二字,她眼中迸发出神采:“我们练兵多时,如今终于等到机会了吗?”
“是我们,不是你,这次伐魏,没有你的份儿。”韩信想起刘邦的叮嘱,喝了口茶,毫无负担地通知刘元,“这次是我领头,曹参、灌婴做副将,至于你,就留在后方。”
???
“这些日子,你们用我的法子练兵、用着我新造的弓箭,如今要打仗了,便一脚把我踢开,凭什么?”刘元怒气冲冲地诘问,“这是我的兵!凭什么不让我去?”
想摘桃子?没门!
刘元浑然忘了她曾承诺的不上战场,满脑子都是自己岌岌可危的胜利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