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城中转了又转,最终又回到了宫门一侧。黎亦欢从车上下来,眼神示意小唐快些离开。她转身并步来到宫门前,宫门处一队女官正在等她。
见她走来为首之人立刻迎上来:“将军,您可算是来了。陛下发了好大的脾气,命我等立即宣召您入宫觐见。我们绕了好大一圈卫府中也不见您,咱们可得快些别让陛下等久了。”
长乐宫中烛火宫灯被熄了一半,不时飘出春日桃花和着春草的芳香之气,隐约中纠缠着殿中的幽暗一点点漫出纱帐。女皇斜倚在座上,手肘拖着脖颈一旁生面男子正俯坐在地上,女皇低头冲着那人方向嘴唇微动面色低沉,眉目一挑似有似无的媚态里,情绪却让人看不分明。
她侧身手指轻抚,顺着男人的颌线勾勒着轮廓。两人耳鬓厮磨一番耳语,激动之处男人的唇便紧贴在女皇耳垂一侧。
曹知微推门,低着头远远立在帷幔之外高声冲着殿中人:“陛下,到了。”
女皇面色一转,微微抬手冲着地上的人:“你下去吧。”男人闻言干脆起身,扶剑一拜身影便从殿后小门处一闪入了□□。
女皇正了正身子,衣袖一捋:“叫。”黎亦欢被宫人引进殿内,穿过外阁连廊方行了几步那股子不寻常的花香便钻进鼻腔,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复行几步抬眼便见女皇正端坐在案前。直觉察觉到异样,视线一转眼睛便盯上了案下一角露出的一条湖蓝的香袋,她立即收回目光:“陛下。”
二人目光相对,女皇原本冰凉的神情见她立在殿中的片刻立时便柔和起来:“怎么样今日朝会的大戏看得可还过瘾?”
“有陛下执棋,我等观棋者自然只管过瘾便可。”“行了,都火烧眉毛了你我就免了这些揶揄吧。”她从阶上下来邀黎亦欢坐在了软榻上。“说吧,你这般言辞激烈的试探,试出什么了?”
“陛下今早的脸色可没现下这般好看,现在来问我却叫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女皇哼笑一声,低头端起了宫人送来的水盏:“哼,这群老狐狸自恩科之事刚起算盘打的噼啪响,自己不说的话假借别得嘴说滑不遛手。我确实是早有准备,知道在你这件事上,如果不退这伙顽固便会铤而走险狗急跳墙。却没想到他们如今敢在朝会上公然威胁于我。”她睥睨一顿手中的水盏也跟着一颤。
黎亦欢瞥见女皇微妙变化的神情,一双锐利的眼杀气盈满又一层层的褪去。什么也不用再刻意提及,她从小一但下定了决心便是现在这样,瞬间明白了皇帝的心思。
她错开她,回避的岔开话来:“朝堂之事虽然盘根错节可好在面上的事不过是臣走与留,陛下也不必太过忧思了。” 若还少时在公主府,也许她还会开口说些什么,可现下的她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什么阻止她的理由。
女皇追着她的眸色,语气决然的对着黎亦欢:“衾衾,咱们绝不能就这样退,不光不能退还要再进一步,阿母在位二十余载,我们又能有几个二十载?”
“可是……”女皇抬手阻止了黎亦欢在嘴边就要说出来的话。“你的意思我明白,如今这局势若是硬来便是逞那匹夫之勇,我不是不明白。”她自顾自的说着,话到此处一声轻叹。
“眼下我们是要稍作妥协以图后事,可绝不是贬你罚你便能解决的,若不将新政作罢这风雨便不会停止。真如他们所愿,那是要你我将这积年的辛劳都付之一炬。好在他们最在意的宗庙正统这点子阴间事,并非你我所图,我会让他们选立宗室子预备储君。”
“陛下……”女皇起身抖了抖衣袖,几步来到窗前望着长乐宫外那片屋檐向外的那片天:“多大点子事啊,可是其他的就不能如其所愿了。不就是没路可行吗,有些路非得要搏一搏才看得清。”她轻眯起眼,眉头也跟着起了波澜。
黎亦欢急忙跟上前去,碧蓝照进昏暗的内室一阵清风扑面而来。她打量眼前这个熟悉却又遥远的人,突然想起国子监哪一年的策论。她曾说过描绘过的那个盛世,想起当年立在堂间的那个小公主,凌厉直白语出惊人让所有人瞠目。
也许她真的没有变过吧,只是比自己早很多年便知道了善与恶在这高台上是如此模糊,靠着本能温情善意点亮的那点微光,便是活都需要另一种的狠绝来庇护。
这些天的许多时刻里对着眼下的她,不知为何那点当年的不解与少年人的愁怨突然就和着这宫墙之内的风散了。她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对着眼前孤立在殿中的背影,突然从心第生出几分心疼:“那我便陪着陛下试试。”
数日后,皇帝接受崔吴二相之谏,在周姓宗室内选宗室子入宫接受储君教习。
旨意颁出不到半日,趁着朝臣们对设立宗子的热络,又借着有外臣递折参奏京中私学混乱有禁书流传之名,下旨命内卫府清查诸学堂。
内卫府领旨取缔了先前设立的只习女德的女子学堂,改换门头推行男女同课同考。颁令凡有识女子,可于京中先前所设的稷下学堂之中参与相关考课,成绩合格者入学社教习童生,或参与稷下女子恩科之论票选胜出者亦可做学堂教习。且所有私学凡以此令标准雇佣先生者依照人数上报领取赏银。
原本是天翻地覆之事,可在宗子将立的当口,找几个女先生的小事自然团结不起什么风浪。群臣均有自己欢喜的一份事做旬月以来倒显的格外安静,黎亦欢也破天荒的从卫府衙门搬回将军府来住。
手上的公事处理的七七八八,难得的休沐日子颇有兴致的让人在内库中找了一身粉色的披帛,对着镜子正在房中摆弄,门上的小厮却在立门前喊起来。
“娘子,襄王世子来了。”
黎亦欢的嘴边浮起笑意:“叫。”一旁的女使眉眼一挑对着门前的小厮:“吴二哥,这世子来下次就不必报了吧,世子和我们娘子那是需要报的关系吗?”说完屋里屋外的人都对着黎亦欢笑起来,有的捂着嘴脸瞥到一旁有的干脆不做遮掩咧嘴全然不似主仆的样子。
黎亦欢听着他们的话也不做声便由得她们闹着,对着铜镜左右看看扶了扶额发。自从接了这卫府将军的职务进京后便极少打扮的像个女子,更别说精心摆弄这些螺钿了。
“你这里还真是和我第一次进门的时候一模一样啊,一看就是个不着家的。”周子忧顺着屋里的嬉笑声走过来。一开口便引的屋内几人一起偏着头朝门上望着:“郎君来了,快来快来我们娘子可是难得打扮一场,郎君快来看看。”不等黎亦欢开口几人便急着上前把人迎了进来。
黎亦欢温声解释:“我的侍女平日里娇惯些但确是敬你的意思,你习惯就好。”几人识趣的退到屋外各忙各的事去,他瞬势揽起她的手。“你教的这样不是很好。”
“本想着难得休沐不如出门转转,可见你难得回府却是舍不得见你再劳顿了。”
她扬了扬脸,走到窗前推开来朝外看了看:“也好,那便在府中呆一日罢。我这院子也是该整一整前阵子一直忙着没工夫,你既然碰上了就你来规划如何?”“求之不得。”
两人在书房铺开绢在案上,黎亦欢挽起衣袖在一点点的将水点入砚台,细细的磨起墨来。磨着磨着却突然住了手边的动作,抬眼看着一直盯着画绢上的人:“你会特别喜欢这样吗?”
“什么?”“这光景不就是郎君们常说的红袖添香?可我这样的大概也很难有机会成全这样的想象,不委屈吗?”“这有何委屈?这墨是你磨还是我磨有何差别,重要的是我目光所及看得见。在我眼里你磨墨还是舞剑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区别。”他继续伏在案上低头在绢上忙着笔下的活计,黎亦欢嘴角一勾也便继续磨着她的墨,两人时不时交流交流一句这花木流水的排布,内室里格外的宁静。
抬手沾笔的功夫,周子忧看见一旁放着的堪舆图似是想起了什么:“听说刘晖犯了急症昨夜暴毙在家了?”“听说了,世子想问什么?”见黎亦欢面色未动,周子忧一顿立时又重新回到绢前:“你若是不方便我便不问了。”
半晌无言,黎亦欢还忙着手上的活计接着话头:“以我对她的了解,应该就是你想的那样。但这事并不是卫府做的所以我也只能是猜测之言。”
“你一早知道了?”“嗯。”“没劝?”“没劝。”“她这么做倒是不出我所料,你猜到却没较劲我倒是没想到。”“有什么没想到的,他是不是有幕后主使这在殿前顶撞犯上的人都是他。在这档口我没有劝她的理由,一味怀柔仁善是坐不稳那个位置的,我如今知道了还得其他人都知道这样的事也许才会少一点。”
他抬眼看了看她,轻叹了句:“还以为这朝事终于要回归正轨了,看来是我肤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