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亦欢三言两语却字字珠玑,说的姚晃惶然无措立马扑通一声跪至殿中,冲着皇帝频频叩首。
“陛下,臣万死。这西北大旱的折子在路上耽误,臣真的不知啊只是看了抵报没有向阁部核对过,是臣之失绝不是不尊不敬。臣言语无状冲撞陛下,自请贬斥。然,女子恩科一事动摇国本请陛下三思。”
黎亦欢还是不依不饶,向前冲着姚晃继续言道:“姚中丞似乎还是不明白此事上御史台错在何处啊。”
御史台众臣闻言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御史大夫梁召轲立在一侧目光微微一动瞥向她,扬了扬调子:“那依黎将军所见御史台何错啊?”
黎亦欢先向皇帝行礼,而后转向御史大夫:“我西北边防年初就曾遭突厥袭扰,西北大旱定会引起边民向边境移动,若是处理不当便会起燎原之势。
如此要紧之事,朝野上下除了户部接报后才珊珊来迟的赈灾粮食几乎再无人问。陛下案上堆山码海的折子全是女官恩科一事,这样明显的过失御史台为何无人进谏。”
黎亦欢这番话让原本还在此事上绕弯推脱的阁部诸位阁老,也忍不住撕下笑脸跳了起来。
凤阁吴之白一身紫袍:“黎将军,朝廷赈灾有朝廷的规程,眼下之事却是动摇国本之举不得不议,二者并行不悖你就不要在此威严耸听了。”
“规程?吴阁老,朝廷赈灾首先就该是户部先遣官员评判灾情,请问户部的奏折在何处?这规程又行到了何处?”
“人自然已经是去了,黎将军这户部之事也需要一一向你卫府汇报不成。”
“卫府现掌监察之责,难道当着陛下众臣,我都不能问一问吗?”
眼看言语至激动处户部御史台吵成一团,女皇端坐阶上面色庄严。姚晃还在一旁跪着,女皇有些疲惫的闭了闭眼厉声呵止。
“好了!姚中丞先起来吧,祖宗家法御史进言言之无罪,只是有一事需与御史台诸位言明。朕若有过当然需谏,但是此种需要猜测老天爷意思的过错的谏言,我们一个猜不准黎民天下难免不安动荡。
若是御史台以后都如此进言,长久以来难免别人不会猜测卿等与朕君臣之间有隙,岂不是本末倒置,以后还是就是论事的好。”
言毕,御史大夫梁召轲立刻回话:“陛下说的极是,此等荒谬之言送入御前臣亦有不察之责,御史台上下从今日起定当严格约束言论。”
见大局调子已定,女皇正了正身子:“西北之事虽时有发生,眼下边关的情况确实需要格外重视。
传朕旨意,钦天监派人汇同户部去西北各州察查灾情及时上报。御史台与卫府督查,要先保证赈灾粮发放到位。西北今岁的税赋减半,着法门寺做水路大法事为西北祈福。”
女官恩科事发突然,无论是出于直觉上还是出于对权势自然的维护,朝廷上下的目光自然都集中在此事之上。
西北旱情的折子刚到又是在群臣吵急眼的时候,女皇故意在当下未动声色,今日朝会上才由黎亦欢突然提出。
朝臣们疏于职权自是理亏,女皇此时出手恩威并施既纠偏了朝堂内外的言论,又及时处理了灾情。情理、规程、人心尽入囊中自是高明。
眼看理亏再挣扎下去也是无用,一伙权臣滑不溜手自是已经反应过来几分,乖顺了不少一个个住了嘴,早没了刚开朝时一个个剑拔弩张的样子。
“是。”
“户部与尚书省在此一事上确有失职,罚俸半年。诸位以后还是各行其是各举其职,莫要顾此失彼坏了大事。”
“臣领旨。”“陛下……”
崔意辅似是还有话说却被女皇打断:“至于恩科一事,朕近日以来遍查众卿奏折看来看去却还是有疑惑。
既然众卿各执一词女官与众臣均涉其中,不如效仿先秦诸君论道大家辩一辩,就在京中设一处专门之地,遍邀天下学子。
朕也再听一听到底谁说的更有道理,众卿以为如何?”
“陛下,这……实在是”
不等人言:“这事就凤阁来办内卫府督查,天下人都看着不许偏私要办好。朕去更衣,还有别的事。退朝。”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陛下……”“恭送陛下”
出了殿外周子忧和襄王知会了一身,两三步就走到了黎亦欢身边。“捅了马蜂窝的感觉如何啊?”
黎亦欢拱手应道:“世子,代我谢过襄王殿下殿前解围,末将还有急事就不不与世子详谈了,我们改日再叙。”说罢已到了宫门口一拐背着内卫府的方向去了。
“去哪啊?”黎亦欢一脚登上马车却被周子忧叫住,她倚着车门瞪着他。
她压低了声量:“世子真打算做狗皮膏药了?腿长在我身上,我去哪不行啊?”
说罢没等周子忧再说话转身进了车厢,刚刚坐定准备知会车夫。抬眼就见周子忧的脑袋也出现在车厢里。
车夫怎么可能栏的住他,周子忧一步就踏了上来坐在她身旁一脸决然。
“世子?”周子忧不应,黎亦欢表情又绷紧了几分厉声对着他:“周子忧!”周子忧还是不言只是坐着。
“朝臣们下朝可都看着呢,你这是要干嘛?”
周子忧盯着她:“黎将军你再喊下去,所有人都会知道我今天上了你的马车。”
说着掀起车窗对着一旁正在等他的小唐使了个眼色,小唐会意便知会了王府车夫调转车头回王府去。
黎亦欢叹了口气,对着车夫言道:“不管他,我们先走。”
马车宫门外一拐朝着西市的方向向前,车厢内的两人却安静一句话也不讲。
周子忧看着窗外脸色凝重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黎亦欢倒是神色怡然靠在车厢壁上小憩,近日来的忧思朝会结束算是落地了一半,她还是老毛病紧绷的情绪放松下来便犯困。
车行的飞快走过一段坊间的小道石子遍地颠簸的厉害,周子忧转过头看着她熟睡的脸出神,下意识的伸出手护着她。
黎亦欢却始终紧紧贴在马车壁上一动不动,马车渐渐平稳了下来,周子忧坐直了些的脸色却愈发的不好。
黎亦欢依旧闭着眼缓缓开口:“世子这是何苦,早点回王府好好做你的襄王世子不是很好吗?非要在我这儿浪费时间。”
周子忧面色阴沉,语气凝重的问:“你今天在朝上都在做什么你自己知道吗?”
她撇过头去掩饰着情绪扯了扯冠缨:“我做什么了?你我是盟友我做什么你不是早就知道吗?”
周子忧眉头紧蹙:“我知道你和皇帝在谋什么,但就一定要以这样的方式吗?
今日在朝上言辞先是冲着御史台,而后又是借着西北旱灾,户部、鸾台、凤阁、乃至尚书省,三司让你得罪了个遍。
原本你卫府横空出世已经够扎眼,光是殿前面对那些惯常直接的武将都差点招架不住,你觉得你一人能与这整个朝堂为敌吗?”
她若无其事的开口应着:“世子不必如此我心中有数,今日朝堂上看似群臣反对实则不然。
一方面在此一事上皇帝本就是要改变眼下的朝局,遇见阻力也是预料中事;
另一方面左右仆射封历,吕坚、御史大夫梁召轲他们都是重臣,门生众多几乎占了当今朝堂的半壁江山且与吕相吴相并无依附关系。
他们并未反对要么就是不好直接反对吕相,要么就是还在观望陛下能不能扭转局面,我们并非不能争取,事在人为。”
“你有没有想过态度未明还有一种可能,他们只是面上不反对实际上早已反无可反。别忘了益州之事,到现在这个身居高位的长安的内鬼我们还一无所知。你到底明不明白你现在在面对什么?”
她抿了抿嘴扬了扬下颌盯着周子忧的眼睛,直冲着眼前关切的眸色厉声反问:“面对什么?世子究竟与我什么关系要来管这些。”
“黎亦欢!”周子忧克制着直冲印堂的怒意。
马车内的空气凝滞,二人都将头瞥到一旁不看彼此。
半晌无声,周子忧强忍着内心翻涌的东西。这些天见她和想要见她的欣喜,辗转反侧的期待都被黎亦欢的这两句话击的粉碎。
此刻的他死皮赖脸的坐在这儿,说的每一句话,这些天暗暗在亲府衙门和少将军府间所做的一切都变得异常可笑。
突然一阵风从车窗吹进来,打在二人的脸上气流窜动,迟钝模糊的感官突然清醒了不少。眼前人还坐在自己对面如此真切,周子忧脑海中闪现出雪夜里那张满是血渍的脸。
他平复着失控的情绪,语调刻意柔和下来慢慢开口:“我与你可以没有关系,但是我不能就任由你如此置身险境。
如今天下之局自古咸始,变与不变在我眼里远不比你的性命重要。你做你的我不阻拦,我要护着你,只是在全当日的誓言也请黎将军不要阻拦。”
黎亦欢眉头轻动,不自觉的转头刚对上他温柔关切的眸色:“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