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亦欢先是一愣,慌乱中身子后仰了几分。
她看着男人的眸色,温柔和一些不明的东西纠缠在一起。
神色狡黠起来,微微一动伸手环住了周子忧的脖颈,紧贴着他的耳垂处温声道:
“我何时让世子忍了。”
而后偏头回眸,二人目光对峙着。
周子忧本是先发制人却被她的反应搞得猝不及防,整个面色都火燎燎的从耳畔直烧过来,眼神也开始顺着屋内昏暗的烛光发散,最终落在了黎亦欢浅浅的唇上。
身体先与脑子的选择,他直靠过去一手揽住她俯下身子冲着她的唇越靠越近。
黎亦欢觉得自己心跳都要停了,见情况不对习武者的本能驱使,伸手挡下他突破防线的脸,俯身一绕就让过了他揽着她的手。
周子忧却没就此停下,变换着方向朝黎亦欢切过去,眼神里的几分温柔褪去。
二人就这么偏转俯身手臂做剑,较量了许久也没出分个胜负,最后周子忧先抬手掌心朝着她示意停战这才罢休。
黎亦欢扬了扬眼角:“好了,算你输。”
周子忧摇摇头:“我输,自然是我输,所以现下开怀些了吗?”
黎亦欢瘪瘪嘴看着他疑惑道:“我一直很高兴啊。”
“是指专门办场宴席听这都城内外的骂?”
黎亦欢哭笑不得眨了眨眼:“这些年就被骂的少了?世子是不是太看轻我了,我好着呢没那么脆弱。”
周子忧却十分认真皱着眉道:
“有些话我本不该说,可自你回来特别是另立府后我觉着情形很是不对。我得提醒你一句,她看似很看重你给你尊荣体面宠爱异常,可其实骂名质疑锋芒都系于你。
她眼下要做的事本就前无古人,我怕你锋芒太露会……”
黎亦欢急忙打断了他的话,四下看看确定无人才道 :“嘘!世子别觉得自己是宗室这说起话来就每每口不择言的,现下的情势虽然在府内我也不能保证不会隔墙有耳。”
她抿了抿嘴转过头去,避开他的眼神继续言道:“我知道你是忧心我的后路,但现下我没得选你也是。总要有人做这枚棋子,我已经上了棋盘眼下是退无可退了。”
她说着站起来推开了窗,夜色正浓月亮高悬在窗下,月辉一撒显得一切都如沐神光般圣洁,只是这样美的月色是看不见星星的。
黎亦欢轻叹一口气神色平静的道:“风雨欲来了,如果有一日需要你在我和王府之中选择你会怎么做?”
周子忧挪步到她身前追着她的眸子:“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黎亦欢吸了一口气又缓缓的吐出来半晌没有说话,侧了侧身子慢慢抬眼看着周子忧那双眼睛在月光下闪着光。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黎亦欢开始享受他们之间每一个这样无声的时刻,不用承诺亦不用去想他们之间到底有没有以后,就这样静静的呆着忠于此刻。
她伸出手伸到窗外打量着照在她手心里的月色,淡淡的开口好像在讲一件和自己无关的别人的事:
“你做不到的,我希望你不要选择也不用犹豫。我不习惯依靠别人也绝不能依靠,更不能对什么人有所亏欠,所以你不选就是在帮我。”
周子忧没有说话,他明白此刻对她来说什么样的承诺都如谎言般缥缈。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似乎也没什么能说,只能就这么静静的陪着她站在窗前。
旺盛、葱郁、斑斓,春日庭院里的花总是会败落,不如就在它盛极的时候欣赏也算是不负春光。
长安城的和煦日子总是让人觉得比别处要短些,几日之后女皇借进士科亲巡在考生面前径自宣布来年春闱前夕会加开女官恩科,女官通过恩科者可入朝会受差遣与男子无异,先前并未与任何朝臣商议。
打了宰辅们一个措手不及,都以为对方先前接到了圣意绕着圈的一番试探却始终未有结论。鸾台崔意辅、凤阁吴之白天天去麟德殿门口跪求见女皇。
崔意辅言:“不经凤阁鸾台,何得为敕。”请皇帝按照规程与凤阁鸾台商议后再行后事,摆明了要阻止此事推行。
姚晃上折话说的十分露骨:“男司阳女司阴本是天地伦常,陛下能登大宝全然是意外无奈之举,如今意图女子掌权入朝为官,乃是违背天理以至天降异相西北大旱。如今之策唯有圣虑无疑,则苍生幸至。”
姚晃三朝老凤,又已年近古稀说话自不避讳,他所言的就当是大多数朝臣的心里话。
御史台的谏言折子如如雪花般的拥至紫宸殿,不见皇帝批复。御史中丞又扬言要效法太宗朝御史之故事准备了棺材要行死谏,在家中大举丧事让家人将他抬出城活葬了他。
“陛下此举是在逼御史台上下都做关龙逢。”
举朝上下本是党派林立各为其主,可皇帝此言一出众臣间的芥蒂私仇似是一夜之间都不见了矛头对准了女官争权一事,西北春旱、恩科细节全被抛诸脑后不议,机构停摆一团乱麻。
摆在面前的乱局到底如何破局,论谁看都是一局死棋。折子还在源源不断的送入紫宸殿,连日以来皇帝一一看过却未动笔墨批过一封朝野上下就这么僵持着。
为免麻烦黎亦欢通过卫府内廷向皇帝递了折子求见女皇,等了几日方得内廷回应。
走到紫宸殿前却见韩知微未在殿内,退到殿外远处站在石阶上似是在等什么人。
“韩奉御,怎么在这立着陛下在吗?”
韩知微俯首行礼:“将军来了,陛让我殿外候着诸位。”
“诸位?还有其他人。”
韩知微未再言语只是颔首笑着应道:“将军进去吧,陛下正等着将军。”
黎亦欢入到殿内,皇帝正坐在帐下看折子见黎亦欢到了微微抬起袖子冲着左右女官摆了摆手,左右女官应声退下黎亦欢俯首行礼。
“臣黎亦欢拜见陛下。”
女皇头也未抬的盯着手上的折子:“先坐,等我一阵。”
黎亦欢一旁坐下,抬头打量着皇帝的神情。皇帝神色如常看着手上的折子,时不时就在一旁记上几笔。就像只是平常朝事什么都未发生,不一会将手上的折子合起来放到一旁。
走下阶来示意黎亦欢不用起身,坐在了她身旁。
“就知道你会来,说说吧什么想法。”
黎亦欢颔首作揖回话:“原本只是担心朝臣们言辞激烈害怕陛下忧思,眼下看着陛下胸有成竹臣便放心了。臣进宫来未经陛下传召已是不妥,岂敢再以内卫之职妄议朝政。”
女皇端起案上的茶盏余光瞟了一眼她:“你现在也学会迂回试探这种事了,让你说便是不在意这些你说便是。”
黎亦欢闻言放下手,正了正身子偏头关切的问道:“那臣便直言了,臣知陛下预谋此事已久定是早已算准了会有今日。只是不知眼下之局陛下打算如何破局。”
“你以为如何?”女皇似是在想着什么,眼神瞥到一旁。
“臣与陛下从未直言此事,但臣知陛下命我为内卫府亲府中郎将是对卫府职权早有新考量。内卫府乃先皇设定本为暗卫不为人知,陛下将卫府着意推到台前便是在等今日。眼下陛下需要一人出面表明态度拖延时间。”
女皇站起来在殿中走了两步,黎亦欢也跟着起了身跟在她身后。
半晌女皇淡淡呼出一口气:“你是明白人,倒是从小到大未曾变过。有些威严自是没有的时候需要恐吓着立起来,但绝不是长久之计。可如若大变就是在违拗先皇的意志,我为人子此事不可行。”
黎亦欢思忖着女皇言语间的意思跪下叩首,语气决然的道:“那臣斗胆,请陛下下旨明示内卫亲府职权。”
女皇闻言转过身去打量着伏身在地的黎亦欢,原本横置于胸前的手微微一颤:“此时要明示,你就是众矢之的不怕吗?”
黎亦欢伏在地上未动:“陛下既以下定决心便需要一个有功也有现成职位可用的女将做此事,放眼朝堂内外非臣不可。”
紫宸殿里一片肃穆之气,这亦是她登基后第一次在此处与她相见。她被她诓入内卫,做了那么多原本不愿做的事,这些年来她的挣扎其实她都知道。
她了解她也想护她,可这殿里的冰冷时常提醒着自己她是一个孤家寡人而已。
虽是女君可她知道群臣此刻的臣服也只当她是周氏的看门人不是真的臣服于她,生在这长在这她太知道怎样猜疑一个人,越谙于此道就越不肯放过身边人。
“我知道你早想离开这儿,十年了你不恨朕吗?”女皇俯下身子扶起地上的人。
黎亦欢起身依旧行着君臣之礼。
“臣与陛下不同,臣是小女子不懂君子制衡之术,也不懂为人君的决断该如何斩断小义顾全大局。
但臣懂陛下一路走来的难处,更明白身为女子面对天下的无奈。臣与陛下同心同德,陛下是臣之君臣之主是大汤的秩序之源。”
话到此处黎亦欢似是语气有些滞涩的顿了顿。
“陛下对我有知遇之恩,还有少年之约,臣不敢忘又怎言恨意。”
黎亦欢能走到今日原本是女皇的步步算计,可先前每次把她推出去自己都知道局面她尚能控制,可这一次......临到头她心底却生出几分不舍不忍。
她忽然想起来小时候也是这样的春日,她们一起在太液池畔放纸鸢时她的笑容。
她性子散漫直来直去,原本不该在这儿是她一直不肯放手。女皇眸色颤了颤又很快恢复了平静,依旧习惯性的掩饰着她的不安,半晌方才开口。
“我……你就不当我是皇帝,我再问你一次。我现在放你走,你去辋川做你的自在神仙,还有周子忧若是你想我给你二人赐婚。”
黎亦欢不可思议的抬起头来看这眼前的女皇,女皇走近她轻轻握起她的手,眼底泛起一片晶莹。
“离开这儿,行侠仗义快意恩仇,或者就嫁到襄王府做个富贵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