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长安山山水水都渐渐开始葱郁,从汤宫的高塔南望天气好的时候便能看见绵延秦岭。下起雨来曲江池畔春江水暖,岸边芙蓉莎燕满眼芳菲新叶让人迷眼。
晨起时分水汽氤氲湖面上浮着层层薄薄的雾气,隐约中像是寥寥几笔淡淡的勾勒着春日,原本肃穆庄严的京城也竟变得柔和起来。
浮华和闲散在长安城里共存,强盛宏大人群簇拥中是整个大汤浓缩的风物。
几日以来一直忙着搬府的事,黎亦欢向来不擅长便找了云英帮忙。云英做事细致,府内大小事宜安排妥帖整利。
她倒是在最该忙碌的时候落了闲,一个人换上胡服东市西市到处溜达,胡姬酒肆的美女和美酒都一一品过,各种名楼食馆也一一尝过。吃罢酒醉便觉得自己什么都看得开,躺在庭院里听雨赏花。
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不想想每日都在琢磨,如果可以就这么带着这些封赏钻进山间盖座宅子整日乐山乐水思饮思食岂不美哉,什么职责天下管这么多做甚。
可偏偏卫府这差事身负各种惊天秘密,为了小命对她而言放下声名拂袖而去这种美事这辈子怕是很难了。
皇帝借着益州案大肆打压惯常残暴行事的宋之也,弹劾问责的折子纷至沓来,一起倒霉的还有和宋之也一党。
一时之间原本炙手可热的新帝红人皆变的手无实权,因果循环残暴阴诡早惹的朝野非议,如今皇帝明示自然是墙倒众人推。
皇帝准黎亦欢半月休沐处理府中事,这将军府是她朝会之上亲宣的恩赏自然是满朝皆知。
平日里爱巴结奉承的小官家和远房宗亲的鼻子向来灵敏,踏破了门槛来排着队的送礼。长安城的富商大贾也有听闻赶来的凑热闹的,都是些难见的珍品。
年前皇帝大封女官,准许女官上朝议事的御令一颁京中就掀起了一波迎娶女官的热潮,其中不乏在宫中积年做事的女官嫁入宗族官宦之家,结亲之后就此辞官回家的女皇也并不阻拦由着她们自选出路。
此事一出女官又成京中笑柄,亲贵闻之嗤之以鼻都是女流之辈,女官什么的只是华丽的风头自然不足为惧。
在他们眼中,众女配合女皇入朝做官不过是沽名钓誉嫁得良配的手段,防备着女皇大改科考赋权女人的弦也渐渐松弛下来。
其实还未等她回京内卫府将军骁勇善谋的名头就传开了,长安城里无人不知。此次立府还是朝中女官第一人,这样好机会对于长安城里另一群人来说更是绝不能放过的。
旬月以来这少将军府除了送礼的官宦富商,媒婆也是从早到晚的出入不停歇的。
长安城有一混子名叫林晓,曾祖曾官拜大理寺少卿可家族中的子侄不争,眼见官场无望林家便做起生意来,几经辗转倒是挣了些银钱。
此人在少将军府门口一连三日敲锣打鼓高举状子,扬言不嫌弃行伍的强势女子,亦不介意风沙侵蚀的容貌愿意求娶黎将军为妻,让其自此免受边疆风沙刀剑横飞之苦。
这样的事云英只是略略一提黎亦欢轻轻一笑便了,谁都来过又说了什么连黎亦欢自己也不清楚。左右这些人也不是真心求娶,只是图个风头罢了。
倒是周子忧听了这事,又知道林晓到处传扬的言语气的不轻。让小唐去东市赌坊找了些打手借着讨要赌债的名将其骗入穷巷暴打一顿,直到承诺再不浑说才止。
尚未真的入朝风头出了不少,这京中官场的底细还是两眼摸黑,日后欲想求朝中诸事,这京中的亲贵朝臣倒也不能全然不交。此事原本是以黎家的名做最为合适,可黎亦欢与黎家的关系却是尴尬。
回京日久但也是皇帝封赏后黎家人才遵照旨意,家中族人出面送了几个府内的小厮婆子来也就算是尽了心意。
黎家本就是武将出身说起来也是开国勋贵,可人丁不盛又多战死在边疆大漠。
当年送她入宫时她不过八岁和如今府中诸人都不大熟悉,再后来因为被当今陛下送入内卫府做了内卫。内卫向来被十六卫的传统门第鄙夷,黎家自此对她都是避而远之。
阿爷阿母战死后黎亦欢对黎家人也是一样,就一直这么淡淡的。
既然黎家人指望不上,还得另想办法。临近上巳又是少将军府开府,黎亦欢灵机一动干脆办场宴席遍请朝中诸人算是给往日和众人来往开个头。
三月初三上巳节褉事毕后,邀请众人至少将军府赏花共游。
女皇听闻此事也觉得是个机会,便传出话三月初三她将出席黎将军的开府宴,知道黎亦欢积蓄不多找了个抚慰忠将的由头让礼部来出这笔银子,算是扫除了黎亦欢的后顾之忧。
和皇帝同心同德自然有这样的好处,可人心之事不是一道圣旨便能解决的,时间日久这经营之事还得靠黎亦欢自己。
礼部派人送来了红色圆领官袍,鹖冠、长靴,这是通常在朝武官样式的官服,并不是女官上朝所着的内官服制,且以她中级武官的品秩本该着绿袍。
搞得云英看过不知该怎么处理,急忙找到黎亦欢商量。
黎亦欢闻言瞬时就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可这官服逾制不免要遵照流程意思一番便着人去礼部询问,得到了皇帝亲自安排确认无误的回复才了。
这内卫府的一个将军开府而已,左右秩不过五品。无论皇帝是什么意思,亲贵们大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送份礼物便了。可如今皇帝传出话要去,众人免不得要给陛下几分颜面。
按照惯例禁卫提前三日便将黎亦欢府宅内外围的水泄不通,街头巷末每一处地方甚至整个坊里都做了仔细查检。
三月三上巳当日,辰时一过这少将军府内外便塞满了前来赴宴的亲贵官宦,尤其是以迎阳公主为首的一众宗室。
黎亦欢换上了皇帝送来的朱红圆领的官袍,着长靴戴漆纱鹖冠。冠上朱石熠熠,展翅的鹖鸟藏在暗纹里若影若现,两条鹖尾色彩耀目,走起路来冠缨轻动威风凛凛。
还没正式开宴这非同寻常的官服就惹的一群武将议论纷纷,梁国公见了当场就要发作被属下劝下,气的砸了贺礼当场离席。
内史鸾台几位宰辅倒是面色平静,客气几句便入席坐定。
说起来黎亦欢到底长什么样朝中并没有几人知道,内卫职责本就是皇帝暗卫也不用和其他卫府中人似得参与朝会,所以先前长安城中盛传黎亦欢是孔武雄壮气拔盖世的彪悍娘子。
许多人见过都得带上一句,黎将军与传闻中相差甚远。
周子忧带着部下进门远远见到门上站着的黎亦欢刚想攀谈,正赶上御驾进了坊内,便只好绕开众人视线悄悄在席间坐下。
皇帝是巳时到的,略略坐了坐便推说宫内还有事起驾回了皇城,临走之前还抬眸向黎亦欢使了使眼色,示意她要郑重对待。
黎亦欢应和着笑了笑,却觉得这一天刚要开始脸都快笑僵了,皇帝一走这上巳赏花宴的大戏才要登场。
皇帝前脚出门半晌功夫,这十六卫军中之人就已离席了大半,另一半见周子忧还在不好意思出门,正四下打量着其他人的动向,走还是不走的左右为难。
黎亦欢特意将周子忧的位置安排在军中武将一道,而非宗室一桌。周子忧入席坐下就明白了黎亦欢的用意,拉着龙武卫豹韬卫几位故人攀扯不停。
黎亦欢正应付着一干女官的奉承,就见宣王妃正了正身子冲着黎亦欢的方向翻了好大一个白眼。
放大声量,对着一旁的迎阳长公主:“殿下你可瞧着,这如今什么山鸡都敢当自己是凤凰了,这年头还真是野鸡还是山鸡都觉得自己能上天。不过就是个家道渐衰的破落户插根神鸟毛都敢请你我来看这出笑话,真是好大的排场。”
公主闻言淡淡一笑:“婶婶可小声些,别失了宗族的脸面。”
“脸面?宗族如今还要脸面?可快别说了,宗族的脸面就差镶在鞋底子上了。老婆子我全家都快死绝了如今却必须坐在这儿,看着这帮子没脸皮的东西唱戏,还得顾忌着这那。”说完挥了挥袖子也站起身来叫了婢女离了席。
公主听着也不应,抬头看了一眼黎亦欢的神色就径自的吃着自己的酒。黎亦欢一旁仔细的观察着众人,似是没听见这些羞辱嘲讽似的,堆笑应付着往来敬酒的宾客。
快至席末司徒清才穿着寻常女眷的服制,从府门上进来命随从挂礼。远远的朝着黎亦欢而来。
“我今日家中实在是有事故而来晚了些,将军不会责怪吧。”
“怎敢司徒大人乃当今女官之首,事情自然多些能来捧场我已是惊喜了。”
司徒清走近一步,拿起酒杯故意洒了几滴,伏在黎亦欢耳边眼神知会着:“将军的衣袖污了,我们去换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