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香偏转身子继续淡淡道:“我知娘子并非等闲人物,没想到再见却是如今这般光景。”
黎亦欢倏然有些晃神,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内卫府的易容技术也算是精湛,现下就这样被一个外人揭穿难免有些尴尬。
柳香见她神色有异,接着言道:“我也是近来听娘子与云娘子她们几番谈话,才猜出几分您的身份。
那日席间我只见您面目清秀谈吐不凡,却丝毫未察觉您是女子。”
黎亦欢知柳香心思释怀一笑:“柳娘子真是洞察敏慧,我无话可说。
只是娘子先前之言我并未全然晓意,你说遇见贵人应当不只是我们带你从柳宅回来之意吧。
既然柳娘子如今愿意醒来,也愿意和我谈起这些,那案发当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柳香久久未应,眸色深不见底嘴唇微微的抖动着,半晌指着那扇窗才道:“娘子能否把窗开开,方才的桂花香气我好久都未闻见了。”
黎亦欢见她如此知道她心中悲恸,立即起身推开了窗。
瞬间窗外的空气和着桂花香气溢进室内,柳香闭闭眼积蓄在心头多日的巨大无力和绝望,像是才从心头被一点桂花的香气引动。
亦欢抬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
“我今日无事并不着急,娘子什么时候准备好了什么时候说,我陪着你我们慢慢来。”
眼见要中秋了,院里假母正安排着祭拜月神的一干物什。这院中的姑娘来自各州各地,各州祭拜的风俗不尽相同所需预备的物品自然不同。
早几日亦欢就知会了假母,中秋那日所有姑娘均不过宴接客,胡饼月团都要预备一些还早早从窖下启出了美酒,大家要一起乐一乐好好休沐一日。
这样一来可忙坏了假母,光是外出采买每日就要出门好几趟,眼下还有三日中秋才至,一应物品就已预备齐全只等中秋。
黎亦欢那日从柳香房里出来就久坐在栏边发呆,喜鹊唤她也未察觉。
“将军怎么了,您是哪里不舒服吗?是不是旧疾有恙,要不要属下帮您叫大夫。”
黎亦欢回过神来:“不用,我身体没事的,只是在想些事情。柳娘子如何?”
“她挺好的,将军别总惦记别人。这自从柳娘子醒来,将军你不惦记属下也就罢了,该担心担心自己的身子。
这都连续多少日没好好休息了,每天都从早忙到晚。”
黎亦欢抬头看着她打趣道:“你怎么连柳娘子的醋都吃?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等眼下这案子了结,我带你回长安我们去西市的胡姬酒肆吃团油饭如何?”
喜鹊瞬间来了兴致: “真的!那您可不许临时反悔啊。”
黎亦欢顺手团了团喜鹊的头发,嘴角勾了勾。
“好了说正事,这几日刺史府那边有什么新情况没有。”
“柳家的邻居还有一些平日里的恩客,陆续去了刺史府提供了一些细碎的情况。
我们的人回禀,提供的大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信息,无非是案发的时晨一类的。
这些人多是迫于鬼神之说的压力,很多也并不知什么要紧内情,只是害怕鬼神报复,什么都说一点以求心安。”
“那刺史大人呢?他有什么推断吗?”
喜鹊抿抿嘴神色认真:“将军,我觉得我们这件事怕是不太能指望得上这位刺史大人。
属下为了这个案子也与刺史府衙役接触过,了解到了一些刺史府内的情况。
先前刺史府查案积极是因为,一来此案手法颇为残忍,搞得人心惶惶害怕事大引起城中骚乱,这二来是怕凶手连续作案伤害平民或者氏族。
眼下知情者已经吐露差不多,鬼神之说的骚乱也慢慢过去。
柳香一家是贱籍,可与平民相较杀贱籍本就不是什么大罪。
益州刺史已算勤勉忠正之士,可就算这样刺史府为了大局也不会为了柳家一门的死将此案做成悬案。
眼下能用的办法都已用尽,恐怕不了了之是避免不了了。”
黎亦欢起身踱步眉头轻蹙忿忿言道:
“是啊,贱籍。
再怎么清雅,再怎么名动天下炙手可热。无论是世人眼里,还是律法家规,根本无人在意她们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
可当今这天下谁又能保证,自己的名字永远躺在良籍册里不会有那风雨飘摇的一日。
他们早就算好了,就算是我查到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说着紧紧的攥了攥手:
“喜鹊,吩咐下去盯紧益州内卫的消息传输。益州内卫首领梁蘅一定要给我找到,找不到就算在益州城掘地三尺,也给我把这厮挖出来。”
“是,属下这就下去安排。”
午后院中宁静,细听仿佛能听见落花的声音。黎亦欢也觉得自己连日以来的紧绷情绪,现下让整个太阳穴酸胀到了极致,到了下午就犯起困来。
交代完一应事宜,便转身回到屋内。躺在榻上闭眼刚想小憩,门外就传来了外围属下的叩门声,声音急促似有急事。
亦欢立即起身,打开房门。“将军,宣杨坊内又出事了。”
“怎么?”
等黎亦欢带人赶到的时候,宣杨坊内家家户门紧闭。黎亦欢紧握着佩剑,端立于马上面色深沉未发一言。
一伙人马骑得飞快,在柳家隔壁的一户院落停下来,亦欢转头示意属下去叩门。
可一连叩了几户都不见人来开,内卫们
便骑马在坊中一圈一圈的巡查起来,未见其他可疑之人的身影。
听见马蹄声响,坊内几户人家纷纷探头查看,闭上了气窗。
见院内有人,众人才稍稍放下心来。先前在此蹲守的属下回禀发现宣杨坊内有几户人家,有生人频繁上门户内还有异响似是女子的惨叫。
结合先前柳家灭门案,让下属们以为凶手寻仇这才匆忙向上峰禀报。现下这情形来看,坊内人应当暂时无舆,家家闭户应当是受了什么威胁。
喜鹊正要上前继续叩门被阻止,亦欢抬手示意众人悄声退后。
“将军既然来了我们不问清些吗?”
黎亦欢皱了皱眉疾言道:“没看见人家窗户都闭紧了,吓成这个样子还怎么问?”
“别人能威胁他们,我们就不行吗?威胁这几户的定是凶手,对我们而言可是重要的证据,我们不能错过啊。”
见黎亦欢面色愈加难看,云英轻拽喜鹊的衣袖,摇摇头示意她谨言。
亦欢气急未应,只是示意属下尽数撤离回康平里,自己则遁身打算在暗处探一探这坊内到底还有什么鬼。
只见她轻身一跃便跃进了孙家的院门。
孙宅不大为内外两进,院中只有两棵树,结构简单空旷不易藏身。
刚翻进院墙,黎亦欢就顺着房角来到了后进。四下一片寂静只有风吹榆树的声响,打眼一看只见那二楼一处房门,正打开着门口还站了几个打手样貌的虬髯大汉。
白日潜行本就容易暴露,黎亦欢用内力压着尽力放轻了脚步,观察着见门前看守被唤进室内的间隙,急速越上房檐俯下身来,轻轻掀开了一处房瓦。
屋内一个假母模样的人,正在和黑纱覆面的男人说着些什么。仔细一听那谈话内容让黎亦欢心下一惊。
“首领,就这小妮子泄露了我们的事,才弄出柳家这么个烫手山芋来。我已将院中其他姑娘遣走了,眼下益州城的情势变化对我们很不利,此处联络点还要继续开下去吗?”
“黎亦欢大抵已经知道我们的事了,现在正在四处追查。
她手下那些人像狗一样四处乱嗅,闻到点荤腥就上报,此处虽不在我们给卫府报备的联络点上,可再这么下去被察觉是迟早的事。”
“什么?您是说日前卫府新任将军黎亦欢,她亲来了益州现在何处?”
“应当就在康平里,如果情报无错的话,她就是两个月前从长安来到益州的那位名妓楼婉婉。”
“原来是她,那我们与节度使的机要也是她借着和节度使夫人的私交查到的?怪不得我们发现消息室被人做了手脚,那人对内卫行事应当是相当了解。
好厉害,到益州没几日的功夫我们的局就被她搅和的一团乱。”
“这事事发突然,我们没有准备。好在反应快发现了密道做了手脚,一早把账本安置在康宅,如今她们的注意力应当全在节度府那位康大人身上。”
“那日刺史府的事情应当也是她,柳香失踪一定也和她相关,这么看来柳家的事她对我们已经很怀疑了。
一但将她逼急上报皇帝,我们会不会?”
“柳家是贱籍,她手上除了柳香没有其他证据。
我们也是皇帝亲卫,一户妓人的死,随便编个理由就可搪塞。
皇帝倒是想信她处置我们,理由呢?证据呢?
别忘了皇帝眼下还得仰仗我们大将军替她料理先太子党的余孽。不会因为这么点事就动你我,所以她也只能是自认倒霉了。”
两人说到此处还相视一笑十分得意:“
那这妮子怎么办?”
男人视线转到地上,那姑娘被缚住手瘫倒在地气息奄奄。
叹了一口气:“你也是固执,我怎么你了?只不过是为了任务,给你吃了点东西让你接了客罢了,天天要死要活,我都多次纵容留你到现在你还想跑?跑去哪啊?”
说完背过身去:“杀了吧。”话音未落屋里的几扇窗子突然抖了起来
“谁!”屋里人大叫,几个打手立马上前要保护那一男一女。
黎亦欢轻踩步子,一个抱膝翻腾从天而降。
剑气一闪瞬时就料理了屋里的其他几个手下,速度之快让人眼花的间隙屋内瞬间血气盈满。
刚还得宜洋洋的两人面漏惧色,刚想反抗假母就被黎亦欢反手挑断了脚经。
男人颤颤巍巍“你是谁?”
黎亦欢看他那极度惊恐的眼神,觉得好笑至极。
方才围帽上沾了些血,她顺手摘下来露出那张清秀的脸。
提剑在那人身上蹭了蹭的血渍:
冷冷一笑“原来不认识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