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亦欢带着喜鹊以与康夫人切磋乐技为名头,频繁在节度使府出入。康代屾上次在楼婉婉身上吃了瘪,夫人过后又明里暗里的警告不许打楼婉婉的主意。
现在见夫人与她交好也不敢多言,由着她们自己可以落个清闲,黎亦欢借此时机探查着节度使府上下。
康夫人本就是远嫁,再加上常与康大人争吵闹得四邻不安。有妒妇的邪名在外,在这益州城里少与其他官妇相交,平日里也就是打理打理节度使府内外的这些事,少有消遣。
自从结识了亦欢整日里饮酒、打球、一起闲谈,说些乐坊的新鲜事,听听她演奏各类曲目,生活自在了许多。
亦欢日日都来,听她讲了许多少女时期的旧事,虽然与任务无关但亦欢每次都听得认真。
她个性爽朗率直,原本出身在武将世家又是最受宠的小女儿,顽皮爱玩最不喜女红家务,天天就爱男装跑出府去到处混比男孩子们还要顽皮。
说到激动处两人还会互相交流那些捉鱼打鸟的心得。
黎亦欢与康夫人越来越熟悉,两人性格原本就相似。几日时间越聊越投缘,渐渐地阖府上下随她闲逛。
这日又是说到兴奋两人喝了几杯,康夫人便与黎亦欢讲起与康大人年少相识的事。
年轻时与康代屾是在元夕灯会上偶然遇见,自此康代屾就对她一见倾心。
想尽办法知道她家的位置,日日爬她家院墙吐诉衷情,起初她也并未动心。
但他日日都来风雨无阻,渐渐的让她生出几分感动。再后来他外出征战,数月不见时间日久。
开始担心,日日想夜夜盼希望他能早日平安回来,她日日坐在他常爬的那座墙头前,日日等不到人来。
“那时候真的是,每日就在那坐着。现在想想以我的个性,读书识字都坐不住,死守着一面墙怎么就那么死心眼。
等啊等啊,直到有天我现在还记得那是个黄昏,日头已经要沉到墙角了。
又是一日过去我刚要走,他来了,就恰巧出现在那片日暮里,像极了话本里的描述,带了一束野花递给我,我觉得美极了。
其实已经都成花干了说是行军路上北境采的,就那么顶着那片光递给我。
我开心极了,他说他早就决定回来就娶我,那一日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再后来父亲觉得我们两家门不当户不对不同意这桩亲事,我是和娘家断了,偷跑离家的。”
说着说着她两行泪就从眼角慢慢滑落下来。
黎亦欢听到此处有些神情紧张,连忙对着合院的婢女道:“夫人醉酒不便,让外面的人先下去吧。”
见院里人都出去了才上前,用手帕帮她拭去眼泪道:“阿姊,这事在我朝可是触犯律法的,您不该说出来的。”
康夫人摆摆手:“无事,我相信你不会害我。就算说去也无事,这日子我早就不想过了。
前些年他刚做官,原本想让父亲看看他是错的,我选的人我们的日子定会越过越好。
可他官做大了派头也大起来,就开始不着家整日厮混在教坊里,今儿带回来一个明儿带回来一个,到处宣扬我是悍妇。
和我说他对每一个都是用心的,当年对我的如今也能对别人。真是可笑,日子过成这样我怎么还有颜面去见娘家人。”
康夫人直了直身子继续道:“男人嘛原本也是正常,也常有旁人劝我。我一开始好像也能听进去几分。可后面就觉得这是自己骗自己,若我想过她们说的那般日子就不会选择他。楼妹妹你懂的,对吧。”
秋风起,忽然刮过一阵,吹开了原本闭着的窗。几缕发丝划过连带着衣角也翻起来,让人身上一冷。
黎亦欢起身去闭上窗。
看着她痛苦听她讲起年少的美好,带着那么多期盼浇筑了那么多努力。
到了中年才幡然发觉,一切关于美丽爱情的幻想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她想劝她,可是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黎亦欢半晌未做声:“阿姊恕我冒昧,我只是个秦楼妓子,您与我聊得这么多,往来这么频繁,很多秘事亦不避讳。不在意我身份吗?不怕那些益州的名门说您结交妓子?”
康夫人有些惊讶:“自然不介意,婉婉怎么这么讲。那日你与我说我可以抱怨,可以做个悍妇我就觉得你是真心解我才愿与你相交的。你虽在秦楼可不谄媚不逢迎谈吐洒脱,身份什么的我从不在乎。”
黎亦欢挪了挪凳子与康夫人靠的近些,握着她的手:“阿姊,你看你愿意与我相谈是因为我这个人,不是因为我的名声身在何地。
我也是一样,内宅妇人的哀怨作为女子我听得太多太多了,我愿意听阿姊讲这些是因为我真心觉得阿姊你不该就这样把一切的心思都只用在康大人身上。”
康夫人看着她,她继续道:
“那日我在堂前说的话,阿姊可还记得?
我虽想借阿姊脱身可也不是对谁都会讲那样的话。
阿姊对我怎么样我怎会不知,阿姊不在意我妓子的身份真心相交,我感受真切本不用阿姊特意言说。
我真心欣赏您的为人,对您讲的话也是真情实感。
现下您觉得日子没了盼头,是因为您太将自己与情感得失混为一谈。
康大人不似你与他相识的样子,可阿姊你除了是康大人的夫人还是你自己啊。
你看,认识了这么久我都还不知道您的闺名。”
康夫人道:“婉婉这话......可是我们从小学的《女则》《女戒》都是以丈夫为天的,女人本该在这宅院里替夫君操持若是不这样,岂不是失德。”
黎亦欢伏耳道:“阿姊待我极好,我也不能藏着掖着,我就觉得这所谓的凡为女子云云,都是屁话。
郎君们三妻四妾我们就只得恪守本心,根本讲不通。
不信您想当今圣上,她可是女君,难道这些夫子还要她以夫为天?那他丈夫到底要不要事她为君呢?”
康夫人笑笑看看她:“你可真是,虽然你说的这些我不甚理解。
可你说话真是有趣,我时常想你到底哪里不同,现下就是了你处处都与我认识的其他娘子不同。”
黎亦欢应道:“我们可要好好活着,要是无法挣脱您也可以就纯纯把内宅的这些琐事当成郎君们科考、做官这样的公事来做啊。
这世间原本就有女子一半,您若是不习惯我们就一点点来,先从名字开始。”说完一脸期待的看着她。
“我叫韦六娘。”
亦欢立马:“六娘阿姊。”
又是聊到黄昏才离开。
回康平里的路上,一点微弱的气流变化混在初秋的风里,黎亦欢似有察觉却又没有做声。
喜鹊:“将军几日下来我们也算是在节度使府收获不少了,发现了康府这些年的巨额帐目,基本做实他积年以来和西域敌国一直不间断的交易往来。
目的达成本可以早早出来的,可属下不明白您与那康娘子?”
“怎么了?”
“属下就是觉得,她是康代屾的夫人如果我们所查公之于众,那一定是十恶不赦的叛国大罪,您与他夫人相交太深似乎会有碍我们行动。”
黎亦欢觉得自己浑身困倦的紧,闭了闭眼靠在车壁上:
“她男人做的事,与她无关。一年也见不上几面,自然不会让她知道分毫。
没道理坏事就拉上家眷下婆罗地狱,好事就都是郎君才华横溢。那女人们也太可怜了,怎么着都是痛苦的一生。”
喜鹊应着:“我们可和这些天天在内宅打转的小家子气的女人不同,这些事情也不会发生在我们身上。”
“有何不同?只要这世间那些所谓的礼教伦常还在,你我都是这池中的鱼,眼要见要生活,大家虽然身份不同,可头顶一片天就算陛下也逃不过。”
马车趁着暮色在街上疾驰,终于赶在宵禁前穿过主街到了宅院门口。
进门黎亦欢先去看了柳香,她依然昏睡着面色铁青,但气息却平稳了不少。
军医讲按理早该醒来却不知为何迟迟不醒,云英感慨这位柳娘子应当是大受刺激,不愿醒来面对全家横死的现实。
亦欢看过回到厢房内,借故遣退了周遭属下。
在房中坐定:“出来吧爬房梁上瘾吗?”
男子这才变换了身形从房梁上一闪落地:“想见你确实是艰难。”
亦欢叹了口气:“你的事情我们的人也都差不多了解了,你下次走正门吧,老在房梁上窜出窜进你不累啊。”
周子忧抿了抿嘴,走向她:
“你为什么就对我这么凶啊?今天看你在节度使府做知心娘子的时候那么温柔,明明康夫人一句话能重复好多遍你也耐心安慰,怎么到我这说话就总是干巴巴的。”
黎亦欢又伸出一节手指,将他推远:“世子,我今日就和你把话说清楚,我可是个杀手,平日不杀人的时候都是在骗人给我杀。
只要皇帝张嘴让我杀谁我就杀谁,你要是期待我对你温柔还是早日断了这念头。”
周子忧还想饶舌被黎亦欢点了哑穴,呜呜啦啦的示意他会闭嘴让黎亦欢给他解开。
“解开可以就说你查到了什么,再废话再给你点上。知道了?”
“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