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薇站在商场三楼的玻璃围栏边,目光落在中庭悬挂的巨幅广告上。那里展示着她设计的"蝶梦"系列成衣,月白色的改良旗袍在灯光下流转着细腻的光泽,领口缀着的珍珠在聚光灯下闪烁着温润的光芒。
标价牌上的数字让她轻轻挑了挑眉——这是她工作四年多以来设计的最贵单品,她的设计终于也到了她自己都不舍得买的价格。看着几个年轻女孩在橱窗前驻足又遗憾离开的样子,乐薇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种既骄傲又心酸的感觉,就像看见自己养大的孩子终于出人头地。
手机震动起来,程志明的消息跳出来:「我到了,在地下停车场。」
乐薇看了眼时间,比约定晚了二十分钟。她习以为常地收起手机,程志明总是这样,从大学时代起就没什么时间观念。记得大三那年他生日,她提前半小时到餐厅等他,结果他迟到了一个多小时,满头大汗地跑来时手里还攥着给她买的奶茶——因为路过时看见新品上市,非要排队买来给她尝尝。
电梯缓缓下降,乐薇对着镜面整理了一下头发。今天要去医院拿婚前检查的报告,虽然只是例行公事,但她还是化了淡妆。程志明总说她化妆好看,尤其是淡淡的底妆加上涂一点点口红就足够了。
地下停车场弥漫着汽油和橡胶混合的气味。乐薇远远就看见了程志明的白色本田,那是他父母送给他的大学毕业礼物。车窗摇下来,露出他熟悉的笑容:"薇薇,快上车,空调开着呢。"
车内飘着淡淡的柠檬香氛味,是乐薇去年送他的车载香水。程志明伸手调低了音乐音量,电台正在播放新歌《今天你要嫁给我》,他笑着看了她一眼:"巧不巧?"
乐薇系好安全带,发现后座上放着一个文件袋。"那是什么?"她随口问道。
"购房合同。"程志明转动方向盘驶出停车场,"爸妈说等体检报告出来,就把首付剩下的钱打给我们。"
阳光透过挡风玻璃洒进来,乐薇眯起眼睛。他们看中的那套两居室在云江城东,有个小小的阳台,她早就想好要在那里种些多肉植物。程志明还开玩笑说要给她弄个小桌子,让她可以坐在阳台上画设计稿。
"紧张吗?"等红灯时,程志明突然握住她的手。
乐薇失笑:"有什么好紧张的?就是例行检查。"她捏了捏他的手指,"难道你背着我有什么隐疾?"
"胡说八道!"程志明佯装生气地瞪她,却掩饰不住眼角的笑意,"我就是觉得,从今天开始,我们真的要开始新生活了。"
——
医院走廊长得仿佛没有尽头。消毒水的气味让乐薇想起大学时程志明打球扭伤脚踝,她翘课陪他去校医院的情景。那天他疼得龇牙咧嘴,却还惦记着让她回去上课,说设计课的作业明天就要交了。
"程志明,乐薇。"护士机械地念出他们的名字,"3号诊室。"
诊室里,医生推了推眼镜,将两份报告分别递给他们。乐薇接过自己的那份,纸张冰凉光滑,像一块薄薄的冰。
"乐小姐的情况比较特殊。"医生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原发性卵巢功能不全,自然受孕几率低于5%。"
乐薇听见纸张被攥皱的声音。她茫然地抬头,看见程志明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中的报告单被他无意识地捏成了一团。
"这...这会不会搞错了?"程志明的声音发紧,"我们只是来做婚前检查的..."
医生又推了推眼镜:"建议你们去生殖医学中心进一步检查,不过结果应该不会有太大出入。"
走出诊室时,乐薇的腿有些发软。候诊区的电视里正在播放育儿广告,婴儿的笑声尖锐得刺耳。她想起上个月程志明表姐生了双胞胎,他抱着手机里婴儿的照片给她看,兴奋地说:"咱们以后也要两个,凑个'好'字。"
现在这个"好"字被命运硬生生拆成了"女子"。
回程的车里安静得可怕。程志明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发白,车载香水的气味突然变得甜腻得令人作呕。乐薇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想起大学时他们挤公交去郊外写生,程志明总是把座位让给她,自己站着护在她身边,像一堵挡风的墙。
——
程家客厅里,程母正在擦拭那套祖传的龙凤茶具。乐薇记得第一次上门时,程母骄傲地介绍这是"要传给孙媳妇的"。现在这套茶具在灯光下泛着冷冰冰的光,倒映出程母骤然变色的脸。
"这......"程母的指尖在诊断书上划出油渍,"现在的医学这么发达......"
程志明猛地抢过报告,纸张在他手中哗啦作响。乐薇看着他瞳孔剧烈收缩的样子,突然想起大四那年他挂科时也是这种表情。当时她熬夜帮他整理复习资料,而现在,没有任何笔记能改写这份诊断。
"薇薇你别怕。"程志明抓住她的手,掌心汗湿得像浸了水的棉花,"我二姨认识妇幼保健院的主任......"
他手腕上还戴着乐薇编的情侣手链,褪色的红绳在诊断书的惨白衬托下格外刺眼。乐薇轻轻抽出手,那条手链"啪"地断开,珠子滚落一地。就像他们精心规划的未来,碎得拾不起来。
"我们分手吧。"这句话说出口时,乐薇惊讶于自己的平静。仿佛在讨论明天要不要带伞,而不是亲手埋葬七年的光阴。
程母的茶杯重重磕在茶几上:"薇薇你这是什么话!我们又没说不接受治疗......"
"妈!"程志明突然吼了一声,吓得程母手里的瓜子撒了一地。他转向乐薇时眼眶通红,"你等我,我去找专家......"
乐薇看着他颤抖的嘴唇,那里还留着去年冬天她送的润唇膏的薄荷味。现在这味道混着诊断书的油墨气,让她胃里翻涌起酸水。
"程志明。"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你还记不记得你说过,就算不能生小孩也要和我在一起?"
那是大三暑假露营时,她开玩笑说"万一生不了孩子怎么办",程志明当即指天发誓。虽然那是大家尽兴酒后的玩笑,但他当时却那么认真又深情地说出誓言。此刻星空下的誓言与诊断书在记忆里重叠,像被雨淋湿的水彩画。
程母突然站起来,茶具发出刺耳的碰撞声:"志明是三代单传!你们年轻人不懂,这关系到老程家的香火......"
乐薇安静地听完,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红绳珠子。七年时光就像这些珠子,一颗一颗从指缝间溜走。
她最后看了一眼程志明——他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风化的雕像,既没有挽留她,也没有反驳母亲。
走出程家大门时,夕阳正好照在那辆白色本田上。乐薇想起买车那天,程志明兴奋地载着她绕城转了三圈,说以后这就是他们的"小家"。现在这个"家"的钥匙还挂在她包里,却再也打不开任何一扇门了。
手机震动起来,是商场专柜发来的消息:「乐设计师,'蝶梦'系列今日售罄,是否需要补货?」
乐薇站在暮色中,看着橱窗里自己的设计。那些精美的衣服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就像她破碎的梦想里,唯一还能发光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