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林一隅,苏琳琅静静看着对面而坐的吴思菀,秀眉轻拧:“吴小姐,牌局变幻莫测,你将楼小姐一人丢在那处不好吧。”
“怎么,你想去英雄救美?”吴思菀兴致盎然看她一眼,叹惋,“可惜了,一会自会有人去帮她,你的心思落空了!”
苏琳琅闻之神色严肃,她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哦,那还有什么意思?”吴思菀微微笑了笑。
“吴小姐同我打什么哑谜,你应该很清楚。”苏琳琅皱眉,“如今圣上对岭南升迁之人满腹疑心,楼棠月本就身处不利之境,如今清平郡主进京,缘由尚不知为何,你这般贸然把她牵扯进去可能会害了她。”
“怪哉。”吴思菀似是疑惑,“在你心中,楼棠月便是这般柔弱之人,况且,你以为让她避开,就能躲过这些既来的风雨?”
苏琳琅不解,却见吴思菀神色淡淡:“清平郡主此行进京,为的便是留在京城,你说,她会用什么法子留在京城。”
苏琳琅神色霎变,她吐出两个字:“联姻。”
“没错,你觉得她会选谁?”吴思菀笑了笑。
帝王子嗣并不多,一女四儿,大皇子早年夭折,五皇子年岁太小,如今适龄的也只有三皇子和四皇子。
清平郡主身后,是雁门名门贵族,此乃诱人心魄的一大助力,任是谁都无法拒绝的。
听闻清平郡主早年时与高玉公主关系甚密,所以,她选谁几乎不言而喻。
即是联姻,想必来京城前梁王已经将两人底细摸清楚,既如此,连她都能捕捉到一点的三皇子和楼棠月关系较为密切,他们一定打探得更彻底。
“你这不是更将楼小姐置于险境?”苏琳琅质问。
“苏小姐此言差矣。”吴思菀眼眸奇异地亮了亮,“能决定她处境是否安稳的从来只有一个人。”
“我此举,只是帮某人做个决断。”
苏琳琅闻言沉默半晌,神色骤然复杂起来。
…………
感受到自己兜里沉甸甸的银子,楼棠月几乎是眉开眼笑了。
她起身行礼:“感谢三位。”
的银子。
楼棠月舒眉,没讲后面的话说出来。
季百川自是看出她的意思,他随意往后一靠,脸色并不懊恼,反而浮现几丝看好戏的意思。
而一旁鹿鸣烈适时开口,他眯起眸子,嘴角含笑:“楼姑娘牌技高超,再加上三殿下在后运筹帷幄,怕是神人来了都打不赢。”
竟然先是夸她了。
于事于礼,这十局的胜利离不开裴闻雪,但他却似故意忘了裴闻雪的关键作用般,重点夸赞了她。
他这是在试探着什么呢?
楼棠月眸色微动,神色却如常:“多谢鹿大人提醒,我这人一向多忘事,差点忘了头号功臣。”
她转身,往后撤开一步,躬身行了标准一礼:“多谢三殿下相助。”
裴闻雪垂眼看她。
她今日穿着海棠色罗群,云霞带覆腰,散开的裙摆绚烂美丽,将她艳丽的容颜衬得清透脱俗。
她垂着头,行礼,往日灵动的双眸掩藏于随风而飘的鬓间发,只让人感觉到疏远的距离感。
裴闻雪面上浮现淡淡笑意:“楼小姐言重。”
楼棠月浅笑抬眸,眸子在看清他身后的人后一亮,她提步,毫不留恋般与他擦肩而过。
鹿鸣烈在那刹那抬眸,双眼正好对上裴闻雪淡到极致的眸子。
裴闻雪静静看着他,嘴角含笑,话中似是是善意的提醒:“判司千里而来为阿姐庆祝生辰是好事,只是近日京中颇不太平,在京中日子可千万小心。”
鹿鸣烈起身拱手:“多谢殿下指点。”
“只是既要久居京城,自然得受住京城的风起云涌。”他态度谦谦道。
季百川已经开始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了,这人看着谦和,怎赖说出的话这般狂妄。
八字还没一撇,便能称此行必定能留在京城。
裴闻雪神色温和,他浅浅一笑,姿态漫不经心:“那孤,祝福判司心想事成。”
鹿鸣烈心底霎时间不确定起来,牌局中几次巧合,他故意让面前之人知道他们来京谋划。
按理说,那般强力的诱惑,足以让面前之人软下态度,可他现下却依旧是这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他怀疑自己是否选错了人。
那厢楼棠月跑过去,迎着高玉公主,捧出自己赢的银子,道:“公主你看,全是银子。”
高玉见之失笑,她葱白手指点了点她额头:“你今日到底是来恭贺我生辰的还是来打叶子牌的?”
“自然是为公主庆生。”楼棠月顺势抱住她肩膀笑,“阿月心中,公主最重要。”
高玉因她话笑弯了眉眼。
“楼小姐连赢十局,让我佩服。”一旁站立的清平郡主这时突然开口,她脸色浮现一丝探究之色。
楼棠月状似可惜摇摇头,她叹了口气:“其实我倒情愿没有赢这么多。”
“为何这样说?”清平郡主好奇。
“其实我能赢都是三殿下在后面助力。”楼棠月低下声音,似是告诉她们一个大秘密般,“三殿下觉得四个位置皆运道不好,但又想观牌,权衡之下,只好看我这个叶子牌打得最烂的人的牌。我是把把赢了,面上舒坦,其实这心里担忧别人说我胜之不武呢!”
“阿雪真是的,自己贪玩,却让阿月心惊肉跳。”
高玉公主抬手抚了抚楼棠月脸,话是对她说的,眼睛却已经看向了清平郡主,似乎意有所指。
清平郡主对上她含笑眼眸,弯了弯唇角。
楼棠月自是看见了她们眼神交汇的动作,只不过,她装瞎,垂眼看自己装着银子的袋子。
“阿姐。”裴闻雪不知何时来到她们身后,嗓音淡淡。
高玉公主颔首应了,她道:“阿雪,这是清平郡主,你们许久未见了吧。”
裴闻雪眸子扫过垂头的楼棠月,看向清平郡主。
清平郡主脸色骤然转喜,她清丽面容浮现淡淡红晕,她道:“好久不见,阿雪。”
这般亲密的称呼让高玉眸色隐晦些许,但她神色却未变。
裴闻雪笑了笑,眼瞳乌黑,神色平静无任何波澜:“男女有别,我们又年岁渐长,为表姐声誉着想,表姐还是唤我表弟最好。”
清平郡主神色僵住,半晌,她扯开一个僵硬的笑意:“好的,三表弟。”
高玉公主见此状似责难般看向裴闻雪:“阿雪,怎么这个年纪了,还是这般不会说话。”
“阿姐教训的是。”裴闻雪立即认错。
高玉公主无声叹了口气,拉着清平郡主手腕:“青珠,阿雪虽不懂事,但话也有理,你也莫怪罪他抹你面子了。”
清平郡主闻言双眸直直看向她,见她神色中丝毫不掩的担忧和安慰神色,压下心中的浮起的考量。
她摇了摇头:“我怎么会怪三表弟,今日之举不妥,还要谢三表弟提醒呢。”
高玉还想说什么,身后却传来一声惊呼:“公子,你没事吧?”
众人循声望去,却发现是青云趴在石案上,双眼上翻,口吐白沫,鹿鸣烈脸色不好地接住他,看向了清平郡主。
“这是怎么了?”高玉公主疑惑。
清平郡主面色严肃,她道:“我弟弟应当是旧疾犯了。”
高玉公主想招手招御医,那边鹿鸣烈已经跪下:“多谢公主好意,只是公子旧疾,只有我们特意带的医者才有方法治。”
清平郡主看向高玉,惋惜道:“吟夏,今日本想陪你过生辰,却没想到我弟弟又泛旧疾,我得赶紧带他回客栈就医。”
“你的事最重要。”高玉公主拍了拍她的手。
鹿鸣烈背着青云,清平郡主让侍女将寿礼呈上后和他们一起离开。
此地骤然寂静下来,高玉神色犹豫,看着裴闻雪明显有话要说。
只是不等她开口,宴席处传来了潺潺流水般的乐器声,如凉凉清泉拂过人心,让人霎时清明。
裴闻雪抬眼看了天色,道:“阿姐,你的寿宴要开始了。”
说完,他辞身告退。
暮色低垂,枫树林里燃起了橙红烛光,高玉公主神色落寞拉着楼棠月一起走向宴席。
“阿月可怪我刚刚冷落你。”两人走着,高玉公主陡然开口。
楼棠月停住脚步,抬眼,神色认真:“公主自始至终都在帮我解围,我为何要怪公主。”
“你知道了?”高玉公主道。
“猜到了。”楼棠月眉眼一舒,“公主你是不知道,牌局上那位鹿大人可谓是煞费苦心,又是言语敲打,又是让人暗示,只差没将他想让郡主与三殿下联姻的事写在脸上。”
“这种情况下,我若再往上撞,不知道这笑面虎会怎么样。”
高玉闻言笑了笑:“委屈阿月了。”
楼棠月其实不觉得有什么,甚至她还高兴赚了这么多的银子呢,她叹口气,道:“公主若真要多虑,我觉得我才有罪,毕竟公主因我缘由不得疏远旧友。”
高玉公主摇了摇头,半晌才道:“这事与阿月无关。要怪,也只能怪我俩背道而驰,幼时尚能心无嫌隙地一起玩耍,现下却是不能了。”
她话中暗含深意,楼棠月不禁皱起了眉。
清平郡主的种种行为却表示出一副和公主再稳友谊的打算,甚至他们能做到利益相当,但高玉态度却如此果断,这其间定然隐藏着什么。
高玉叹了口气:“阿月可觉得我狠心?”
她的意思是,可觉得因为处境可能会争锋相对,便果断舍弃好友这一行为是否过于狠心。
楼棠月抬眸:“我只是疑惑公主何须做到此地步,他们分明在示好,公主为何不接受?”
高玉公主神色倏然幽深起来,她莫名一笑,然后捏了捏楼棠月的脸:“阿月猜猜呗。”
楼棠月还未来得及多想,就被高玉公主拉着往宴会的地方走:“我在最前面设了两案石桌,阿月就坐在我旁边陪着我吧。”
“啊。”楼棠月怔住。
其他人都坐在下面,她坐在上席是否不妥。
“那会不会显得我很狂妄?”楼棠月低眉。
高玉公主挑眉:“阿月以往嚣张的事做得还少吗?不过就坐在我身旁而已,且放宽心了。”
两人走出枫林,绛灯无数,宾客笑谈,器乐悠扬,各色灯笼垂于半空,帷帐随风浮动间,她们坐上了石桌。
光华闪烁,歌舞热闹,许是这幅繁华之样让楼棠月也沉浸其中,所以当看见喝得脸色酡红,笑得肆意的高玉公主让她今夜留宿在公主府时,她没有拒绝。
她吃了一口酒,眸色却清明。
高玉公主的话倒提醒她了,今夜得把冒充救命恩人这件事告诉她。
思及此,她不禁在宴会寻找起裴闻雪的身影,毕竟他之前还有意无意提起这事,话里话外都让她早日坦白,只是他似乎也好久没提醒她这件事了。
谈笑人群间,熟悉身影不少,却不见那雪白衣袍。
宴席结束,此处只余残羹冷酒。
楼棠月和高玉公主一起回到她寝宫。
在诺大繁华宫殿中,楼棠月心中还有些许紧张,却被她拖着去汤池沐浴。
两人沐浴完喝着侍女端上来的醒酒汤,楼棠月心中记挂着事,两口便喝完了,然后便看着小口喝着醒酒汤的高玉公主。
刚沐浴完,她着白色寝衣,尚未绞干净水滴的墨发打湿了衣裳,她脸色浮现饮酒过度的潮红,眸子看着却不混沌。
楼棠月开口:“公主现下可醉酒?”
高玉公主放下醒酒汤,眯眼笑:“一点点。”
“公主今日喝这么多酒可是为了清平郡主。”楼棠月问。
高玉公主将碗放在桌上,拉着楼棠月在柔软的床榻上躺下,两人望着绣柱处的鲛丝罗帐,高玉开口:“自阿雪中毒被送走后,我便常常一人,然后便在宫中认识了她,我和她幼时真的是很好的朋友,在十二岁那年,阿雪回来了,她对阿雪一见钟情,我甚至想着,如果她嫁给阿雪,我们就能当一辈子好友。”
楼棠月盯着床柱上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凤凰,道:“那公主今日为何会拒绝呢?”
沉默许久,高玉公主开口:“一是为我自己,二是为阿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