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棠月惊愕抬头,虚心片刻,话说得底气不足:“我什么时候骗殿下了。”
“你要我现下桩桩件件说出来?”裴闻雪悠悠打量四周景象,嘴角笑意愈深。
庭院静谧,月色下,游廊神秘。
楼棠月却窥见了不少将身影隐在黑夜中好奇打量此处的婢女。
想着她说的话不是一时半会能完的,计算着时辰,她抬眸:“我想好了,就今日报殿下的恩,咱们这就去拨雾楼。”
语毕,却见裴闻雪脸上倏然染上几分奇异之色,他抬眸,眸子中映出泠泠月色:“不去拨雾楼。”
楼棠月疑惑,却见他眼角眉梢荡开笑意:“阿月可愿陪我去西落凤街逛逛,我想为长姐生辰挑盏灯。”
既然是为高玉公主生辰寿礼,她便没有拒绝理由。
楼棠月点头:“自然可以。”
两人出了楼府,通身黑色的马车停在不远处,守在一旁的侍卫见两人出来,忙放下木脚踏。
楼棠月先上了马车,轻车熟路地寻了铺着雪白绒毛的榻上坐上去,刚抬眼,发现裴闻雪已经坐在她对面。
马车行驶起来,楼棠月骤然想起两人上次在马车里四目相对的时候他还正毒发。
楼棠月咳了咳,抬眸,眼睛亮亮,她道:“我今日追出来其实是为了感谢殿下对家父的提醒,多事之秋,楼陆两家过于交好确实不妥,好在尚未酿成大祸。”
裴闻雪静静盯着楼棠月,含笑道:“阿月可想知道为何?”
楼棠月其实也很好奇,她认为裴闻雪这次提醒不仅仅是因为前朝苏太傅和周将军的缘由,而是这次请仙楼的事端有着千丝万缕莫名的关系。
只是,吴思菀上次见她虽聊起请仙楼,但对相关事宜却是缄默三分,可见那些事不是她能够了解的!
思及此,楼棠月挑眉,对上裴闻雪温和的目光,轻问:“我能知道吗?”
“阿月若想知道,我定不会瞒你。阿月若不想知道。”裴闻雪眸色微深,将话说至半截。
“我不想知道就如何?”楼棠月发问。
“阿月如果不想知道,那我只好瞒住别人了。”他垂眸,话说得意味深长。
楼棠月还未揣摩出意味,就见对面青年轻敲车壁,马车停住,他上前掀开车帘。
喧闹顿时如潮水般泻入,青年身躯半掩外面景象,她只能窥见他散落青丝中显出的灯火通明,蓦地,她嗅到一股淡雅清香。
香味愈浓,裴闻雪掀帘进来,骨节分明的手上握着一把茉莉,鲜绿枝丫上或冒着素白色的花苞,或一圈圈如涟漪般伸开。
青年姿态随意地将茉莉插入一旁小几上的青玉瓷瓶后,这才抬眸笑道:“阿月可喜欢茉莉?”
“喜欢。”楼棠月颔首。
“那就请阿月将手腕伸出。”
楼棠月疑惑,递出自己手腕,等垂下眸子,才发现自己递的是红肿还未消的手腕,想收回,却被温热手掌拉住。
他一手轻轻握着她合着的五指,另一手打开小几抽屉,从中取出小木盒,轻轻一敲,木盒打开,露出了里面乳白色的膏状。
裴闻雪伸出手指触到乳白药膏,然后微微俯身,靠近楼棠月,动作轻柔地将药膏涂在她红肿的手腕上。
微凉的药膏舒缓了手腕处的微疼,楼棠月垂眸看面前低首的青年,看不见他的神色,只能窥见他黑如鸦羽般微颤的眼睫。
她蜷缩手指,开口:“我有药。”
“阿月是有药,但却不涂。”青年动作不停,道。
楼棠月笑了笑:“这不是忘了吗?”
她话刚说完,青年动作骤然顿住,他抬眸,直直看向楼棠月,温和眼眸中蕴含一缕难以琢磨的意味,“当诱饵是愿意的,跳黑洞是果断的,伤是可以忽略的。阿月便这般不在意自己的命吗?”
他语气轻柔,一字一句却十分犀利,明明与她还有距离,却让她有了窒息之感。
他道:“我很好奇,阿月你到底在乎什么?”
她只在乎赶紧完成任务,快点回家。
只是,这话,当然是不能说的。
“我在乎什么?”楼棠月嘴角的笑意漾开,她微微偏头,“我在乎的可多了!我在乎有没有银子,我在乎爹是否能长命百岁,我在乎公主会不会生我气!”
裴闻雪听后默然垂首,继续用手晕开乳白药膏,待冰冰凉凉的感觉消去刺痛感后,楼棠月见他从袖口拿出一串茉莉手串,翠绿纱线串着一颗颗娇小的白花苞,青白交映,清新至极。
药膏已经干透,手腕却还未消完肿。
裴闻雪垂眸轻轻将手串绑在她腕间,花苞和纱线遮住了红肿,衬得手腕更加雪白。
做完这些后,他直起身子,收回手,将药膏重新放进抽屉后,才慢慢掀开眸子。
他静静看着面前少女仔细打量腕间手串的样子,用几乎微不可查的声线道:“小骗子。”
专心致志拨弄手上手串的楼棠月闻言抬头:“嗯?殿下说什么?”
“阿月可要听缘由?”他语气淡淡。
楼棠月这才意识到他要说有关请仙楼的事,她立即正襟危坐,颔首:“殿下请说。”
“这次请仙楼的事端起因便是因二十年前被灭全族的南方巫族,这一族善用巫蛊操控人心,有人妄图利用此族能力夺天下。前朝时期,父皇领命前去剿杀此族,于心不忍之际,留下妇孺,将其迁至北方,囚于那处。”
忆起霓镜的话,楼棠月开口:“所以霓镜就是巫族后人!可此族既已经被灭了,为何她在京城行事却如此毫无忌惮,仿佛……”
她看着裴闻雪愈发幽深的双眸,声音越来越小:“仿佛京中有人故意帮她一般。”
“而且这人势力还不小,甚至可以算得上权倾朝野。”裴闻雪笑着接了她的话,“毕竟能将扶乩盘秘密的悄无声息送入京中各府。”
这种话,她可不敢说!
楼棠月捂住嘴,指着他,摇摇头,表明这话是裴闻雪自己说的,不是她说的!
见她样子,裴闻雪无奈叹口气:“阿月这是不信任我?”
楼棠月放下手,斩钉截铁道:“这世上,有时人连自己的话都不能完全信任,怎可轻易将信任托付给他人。”
裴闻雪摇头笑了笑,继续道:“三法司通过请仙楼其余的人,抽丝剥茧查到了礼部侍郎白相身上,他白衣出身,生于岭南,家中父母俱在,此身份本与巫族毫无关系,只是经过秘卫调查后,才发现他是冒充的!他乃巫族后人,在三年前白相上京赶考时杀了他代替了他身份。”
“怎么可能冒充如此之久?”楼棠月疑问,“他这三年未曾回家吗?”
“他回过三次,无人发现异常。”裴闻雪道,“只因他的面容和以前一模一样。”
难怪可以冒充这么久,只是拥有相同面容也就罢了,与其亲人相处却不露馅,只能说一言一行都是刻意锻炼过的,这是筹谋已久的事啊!
“他戴着特殊材质的面皮,如果不是将他泡在水里三日,面皮微微起皱,根本看不出任何差错。”
裴闻雪补充道,“在逼问下,他最终说道迁往北方的巫族人在近十年暗度陈仓回到岭南,还尽数取代了当地人的身份,融入其间生活,再慢慢渗入京城,他们这群人用他人身份面容,互不打扰,有自己的上层,因此根本不知互相真实身份。”
“真狡猾!就算有人不幸被抓住了,也根本不用怕受不住刑罚的事,因为他们本就只知道自己的事,自然是审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楼棠月皱了眉头,“那这与殿下今日提醒我爹的事有何……”
她说至一半,猛地抬眸,陆烨成名战役是在一年前,为何此时陆家却被调往京城。
岭南!巫族人进的地方是岭南!
“所以现在朝中近十年从岭南迁至京城的官员都可能是巫族人。”楼棠月惊愕。
她那便宜爹是八年前迁往京城的,所以楼府也被怀疑的范围内!楼霄定是不知道这事,因为他的身份也存疑!
“殿下怎敢与我说这些的!”
明明还未确认楼府是否无辜,他竟将这些事全告诉她。
“阿月不信任我没关系,我信任阿月。”裴闻雪轻笑了声,眸中染上几分似笑非笑的意味,他道,“而且,我确信,阿月是没问题的。”
楼棠月不敢去想他话中的意味,只扯开嘴角,假笑:“殿下人真好。”
管你有何目的,先给你发个好人卡!
马车停住,裴闻雪先起身,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楼棠月跟在他身后,右手刚提起裙摆,准备踩上木脚踏,就看见面前伸出了骨节分明的手,她望向手的主人。
他一袭雪袍,背后是络绎不绝往来的人群,街上璀璨灯火映进他淡淡的眸中,给他无可挑剔的五官添上几分昳丽。
楼棠月垂眸,将绑着茉莉手串的手放在他手上,他手轻轻一握,她借力下了马车。
站好后,楼棠月笑了笑,刚打算收回手,身后却传来略带欣喜的声音:“阿月。”
这声音!是高玉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