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在声波中碎裂,风青的白翎在阳光下划出犀利的轨迹,像要撕开整个天穹。
银色箭矢般的海东青俯冲而下,翅羽斩破周身气流,
尖锐的风声几乎刺穿耳膜。在高速的飞翔中,风青的利爪直指驯鹰人的后颈,又狠又准地击穿了其中一个猎手的肩膀。
伴随着辽国猎人的痛呼,血珠在长空中抛出弧线,
“该死的畜生。”猎网脱手,壮汉捂住汩汩流血的肩膀,嘴里不住吐露着咒骂。
一角的失力并没能阻止随后而至的大网。
用马鬃油泡过的牛筋编织的猎网在山林间泛着冷光,如同悬挂半空张成的蛛网。
风青的飞行技能早已在几个月日复一日的训练中炉火纯青,她本可以用极限的飞行角度从这张大网中穿刺而出。
可当大网兜头罩下的刹那,她的眼前闪过晓晓被铁笼吞噬的无助,一瞬间所有的逃遁念头在大脑内烟消云散,最后万千思绪还是汇成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搏命之策。
翎羽在网间簌簌飘落,空中的那抹白色闪电以一个诡异的飞行轨迹撞进了辽国人的罗网。
“逮着你了!”镶着金牙的猎手看着风青落网,神色一喜,从斗篷下蓦地甩出了淬毒套索。
风青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惊,她用着本能,几乎竭力,调动了浑身的力量,扭转着身体的平衡,急速侧翻。
尾羽擦着毒刺掠过。
风青没有停顿,立马使力翻身腾起。银白色的海东青颈羽炸开如盛开的菊,金色的眸子里跳动着野性的火焰,闪烁着警惕的光。
她的头颅高高扬起,翅膀微收在身体两侧,
只有风青才知道翎管之下她的肌肉是如何紧绷,心中也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好狠的手段!”她都已经被套进网兜了,这个辽国人居然还选择了用毒。
风青内心暗骂不已,面上却不动声色,依然警觉异常。
好在面色不善的辽国猎手虽然被风青的“侧身躲刺”惊了一大跳,但旋而也放弃了再捕一刀的想法。
绳网收束,风青看清了网上缀着的几百个活结。
这是辽人改良的捕鹰网,每个绳结都浸过发酵的鹿筋胶,越挣扎就越会压迫受缚猛禽的飞羽,束紧羽毛的根部。
当黑布隔绝最后一缕天光时,风青听到笼外的低语。牛皮眼罩内侧刻着细密的凹槽,专门刺激着海东青的瞬膜分泌泪水。
风青能感受到周围还存在着不少不同的气息。但她不知道的是,她的亲身妹妹此刻就在相邻笼中。
晓晓在笼中颤抖着。她紧紧地蜷缩在角落里,用爪子抓着冰冷的铁栏,发出低沉而微弱的呜咽声。
风青的目光在黑暗中游移,试图寻找一丝光明,但所有的努力都只是徒劳。
两姐妹隔着一层铁笼,因着一块黑布,相顾无言,若远在天边。
——
当日头下沉,薄暮迟至。暗色在山洞里层层堆叠。风青离开后,晓晓独自一鹰缩在幽暗的水穴里舔舐伤口。
墨绿色的鹰眸里倒映着被火把撕裂的虚影,暗红的血痂在她翎羽间凝成狰狞的疤。
当洞口再次响起凌乱的脚步声,混搭着落叶被踩碎的清脆,晓晓挣扎着起身,拖着伤翅跃上石壁。
倒挂在石壁上的蝙蝠被唤醒,扑棱棱坠落的黑影,在火光中勾勒出诡异的剪影,却没能吓退举着火把的猎鹰人。
那伙猎鹰人显然经验丰富。他们追击了一段距离,在搜寻无果后。很快就有老手想起了这个山洞,于是又折返回到了这儿。
领头的契丹人举着火把,照亮了洞口。火光折射到了波光凌凌的水面上,扭曲着,跳动着。
在火光的映照下,晓晓那双幽绿的眼眸愈发显得锐利。她死死盯着这些入侵者,每一次火把的晃动,都让她神经紧绷。
晓晓挣扎着站起,拖着受伤的翅膀到了洞口,猎犬和人的倒影一同出现在洞壁上。晓晓的神经紧绷到了极致。
领头的猎鹰人走到洞口,居高临下,与晓晓打了个照面。他盯着洞内的晓晓露出满意的神色。
那副模样像是在审视猎物,又像是在为即将得手的战利品做最后的准备。
“老七,把熏鹿皮扔进去。”为首者的嗓音比锈蚀的铁链磨过砂石还暗哑,晓晓警惕地掠过岩棱,受伤的左翅在空中划出一道滞涩的弧线。
当硫磺浸渍的鹿皮轰然砸在石地上时,猎犬的鼻翼正翕动着捕捉空气中尚未弥散的血腥气。
火光骤然增大,风干的鹿皮裹着硫磺屑砸在洞口,瞬间腾起呛鼻的白烟。熏得洞内的蝙蝠惊慌扑棱。
晓晓受伤的左翅无法再支撑起她逃离洞穴,只能在这里背水一战。
晓晓在烈烟中喷出一声短促的嘶鸣,硫磺气息灼烧着未愈的伤口。她扑扇着伤翅掠过石笋,利爪在岩壁上抓出火星四溅的爪痕。试图吓退重新来犯的两脚兽。可这些人显然并不害怕,他们已经准备好了绳索,准备下洞。
晓晓强撑着扇动翅膀,朝着猎鹰人扑去,可这些人手里拿着武器,晓晓找不到机会靠近,她盘旋着,试图寻找机会攻击。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猎鹰人带着猎犬捕获回了她们的战利品。
……
笼外有人正用榆木短棒敲击缀着铜铃铛的铁环。
“好烈的海东青。“男人感叹。赤金镶嵌的鹰形护甲表面泛过寒芒——那是辽国上京才会出现的铸铜工艺。
晓晓在笼角蜷缩成一团。
“轻些,它尾羽刚长全。”纥石烈的声音裹着喜不自禁的得意。
“白翎黑羽,这可都是难遇的极品。”满脸刺青的汉子用契丹语嘀咕,刀尖挑开风青笼前的黑布。
突如其来的光线让风青瞳孔缩成针尖,却也因此看清那人腰间悬挂的鎏金鹰符。
“轻点!伤了品相要扣钱的!”三角眼踹了脚抬笼的同伴。风青盯着那人腰间晃荡的铜牌——是辽国官府的猎牌,这些人竟是官方奉旨捕鹰的“鹰犬”,而不是什么民间私人走私队伍。
铁笼落地的声响惊得一旁鹰笼里关着的猎鹰猛烈挣扎。风青被动静吸引,若有所感。
转过头去,风青只觉得自己的心颤得仿佛飞到了另一个虚空。
她的妹妹晓晓缩在笼底,圆滚滚的身形被铁环攥得变形,鹰铃在她爪间抖出细碎的响。
三角眼将手中的酒壶谄媚地递给纥石烈:
“大哥,我就说这趟出来不亏吧。汉人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塞翁失——失马,焉知非福。哈哈哈哈哈。”
为首的男人虽然喜不自胜,但也强压下洋洋自得:“行了,哥几个去喝口好的,再等几天,看能不能再打点野味,然后就早点干正事回程。”
几个男人勾肩搭背走出帐篷,声音也渐行渐远。
风青趁机继续老套路,她鄙夷地看着辽人的装置,铁笼设计得丝毫不走心就罢了,连锁芯都不用她费功夫。甚至连看守猛禽的专人都在帐篷外玩忽职守,天南地北的把牛皮吹破。
帐篷内飞禽走兽数不胜数,有两只共用一个囚笼的,有自己独享大床房唱独角戏的。还有受尽苦楚与折磨,在笼内奄奄一息,或是自闭静默的。
风青没费多少功夫,啄开了自己这边的锁芯。她轻巧地钻出铁笼,来到晓晓这边。
“哟呵”风青在心中吹口哨,两边的囚笼设计不一样。但都一样烂。要是乌古论部是这样的牢笼,也就不用她“虚与委蛇”了。
帐篷外窸窸窣窣,人影攒动。为了节约时间,风青选择了以暴制暴,一力破万法。她死死叼住笼子的一侧,鹰喙使力地向两边拉扯,笼门在强大的压力下逐渐变形。
生锈的铁条硌得风青胸骨生疼,她在笼门即将因为弹力恢复关闭的瞬间挤了进去。
强行破笼让风青浑身都有些疼,但却远不及看到晓晓伤口时的揪心——钢钩还卡在晓晓的关节处,随着挣扎不断渗出红粉色的组织液。
风青叼着妹妹的后颈皮,一向活泼的晓晓焉哒哒的,连见到姐姐也一点兴奋都显露不出来。
虽然透着病气的鹰眼仍然在风青靠近的一瞬就一眨不眨地亮起来,再也没从姐姐身上移开过视线。但浑身的无力也让晓晓做不出多余的动作来和姐姐有个久别重逢的仪式。
她的体温高得吓人,伤口边缘泛出风青最不想看到的不祥的青灰色。
风青用喙尖小心地梳理着晓晓打结的羽毛,每一下触碰都引得幼妹抽搐——破伤风,这个认知让风青心脏几乎停跳。
等到月光透过笼隙在地面织出惨白的网时。
帐篷外不远处也传来醉醺醺的笑闹。
“......说是要献给萧贵妃贺寿......”
“......白翎种能换二十头牛......”
“......小的那只羽管还没长硬,正好养熟......”
风青的爪子深深抠进笼底木板。她想起人类史书里记载的辽代“鹰路”,那些为进贡海东青被逼得家破人亡的女真族人,那些在驯鹰时被生生熬死的猛禽——而她和晓晓,甚至是白帝,就即将可能成为这血腥链条上的新贡品。
露水在铁笼上凝成血色的珠。晓晓已经烧得意识模糊,连吞咽肉糜的力气都没有。
风青望着妹妹逐渐涣散的瞳孔,突然狠狠撞向笼门——一下,两下,三下。额头的血染红了半边视野,铁锈味在喙间弥漫。
“这畜生疯了!”三角眼骂骂咧咧地掀开笼布,牛皮鞭破空抽来。风青不退反进,在鞭
梢卷住颈羽的瞬间猛地后仰!
海东青的体重加上惯性,竟把男人的手腕拽得脱了臼。
惨叫声中,风青的喙精准啄向对方眼窝。温热的液体溅上羽毛时,她听见自己心脏炸裂般的轰鸣——这是她作为鹰的第一次杀戮,却比前世任何一次实验室解剖都来得真实。
林间终于响起了风青等待已久的急促的鹿哨,风青叼着晓晓的后颈皮冲出牢笼时,正撞见领头的少女带着女真猎手策马而来。腕间金铃随着颠簸奏出清越的旋律。在她身后,七八只训练有素的猛禽正组成围猎阵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