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的艳阳天,如羊圈一样的宽阔围栏内,满地爬着几个小不点。
他们的身后,是牧羊犬般追赶着抓人的中不点,其中就有已经习惯了北疆生活的康丫。
天真烂漫自成社会的一群孩子周围,不见一个大人,被镇北军养大的孩子们在成人后将这份照料传递,要赶在初雪来临前,给新到来的妹妹弟弟们修建好遮风挡雨的房舍。
当然也不能完全没有一个成年人照看,稍远些的一棵大树顶上,玄度与白泠风一上一下跨坐树杈,时不时望一眼围栏。
从塔脚村接来的孩子中,有八九个月已经能爬行的孩子,也有只能躺在襁褓中任人摆弄,连抬头也费劲的孩子,回到镇北军的这几日里,玄度与白泠风面对的就是这样的难题。
好在鞑旦王被“死而复生”的白泠风吓破了胆,边疆一片祥和安宁,两人才能在日常练兵或修行之余,偶尔帮着喂辅食羊奶、换洗尿布、陪玩哄睡、解决突发头疼脑热拉肚......
“你们人类幼崽好麻烦,而且好吵。”
“难得的清闲,玄度快别说这些不好的。”
“现在怎么不说‘那玄度多与我说说话,我一定让玄度顺心’了?”
“怪我先前嘴笨让玄度记挂了,不过能博玄度一时欢笑我便心满意足。”
“原来是升级新话术了。”
玄度摇着头眺望远方,怀念不久前那个不苟言笑,目光如炬的杀神。她后悔将看得起劲的话本分享给白泠风了。
在离京前玄度与白泠风逛街买下的话本中,有一部作品集江湖恩仇八卦之精华,才情满溢的作者太太在其中塑造了情态万千的人物,一位善解人意外表妖冶内心清纯的游学男伶吸引了玄度的注意。
“命惨身卑,还不放弃学业,一心回报资助自己的好心绣娘,这样好的人,王爷男主到底为什么处处针对他?”
玄度一句好,白泠风立刻讨要来整套书熟读,年纪轻轻就战功显赫的白将军学习能力强悍,只看过一遍,就能将那男伶角色的精华吸收并融会贯通。
于是玄度非常直观地明白了为何王爷男主会有敌意,处处表达着不争又无处不争,等女主将资源倾斜向他,又得了便宜还卖乖。
还好白泠风只仿了个形,若是他也无时无刻不向玄度讨要陪伴,那二人必有一场武斗。
思索间,玄度才发现过了许久白泠风都没什么动静,难道是被打击到了?自己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吧?
要不看在他晚上准备给自己烤肉的份上,哄一哄?
一个挺腰起身又俯身趴下,一手靠树枝枕着头,一手自然垂下拨了拨白泠风弯曲的膝盖,玄度看向下方突然不作声的男人,眼带探究。
不过入目却是安详的睡颜,长睫被微风吹动,被半夜啼哭的婴孩折磨的白将军在这如诗如画的北疆风光中小憩。
也是,白泠风又不是猫,晚上还是需要睡眠的。
警惕心超出常人的白将军,在玄度注视之下自然是恢复了清醒,短暂的闭目让他的双眼湿润清澈了许多,一瞬的懵懂点缀在棱角分明的脸上如沙漠中清泉一般难得。
“抱歉玄度,我睡着了。有什么玄度的提问,是我没听到的吗?”
“没有哦。”
“那玄度可还喜欢我如今的言行?”
“稍微,还是会希望你变回正常的样子。不过你的言行最终还是由你自己掌控,看你高兴吧。”
“玄度,玄度,我的言行身心,在对你心动之后就全权任由你牵引了。”
白泠风说着仰头,如献祭般挺身靠近玄度,在脸颊距离她垂下的手只余一寸时又克制停下。
但恶劣的某只猫可不知道克制,玄度搓了搓白泠风的脸颊,又在他眉间用力一杵将人往回推到树干靠着。
随后翻身变幻成猫落在白泠风胸口,悠哉问道:“白泠风,你到底喜欢我哪里?”
玄度话音刚落,白泠风立刻就要回答,但是自心头涌到嘴边的热烈表白,又不知为何让他突然觉得有些说不出口,仿佛那些话反而会污浊了他的真心。
又注视了几息玄度耳侧的绒毛,白泠风才郑重说道:“喜欢玄度哪里?哪里都喜欢。当我喜欢,不,当我爱上你,才被允许去欣赏你的一切,一颦一笑抬眉怒骂皆是施舍,玄度不厌烦我整日盯着你已是难得,怎会有不喜欢的地方。”
“我明白玄度是想问我为何会爱上你,我承认一开始确实是见色起意,是危急关头生死与共的感动,但之后越相处越了解越是上瘾越是割舍不下。我白泠风永远对你的出现感恩戴德。”
听着眼前的人类叽里咕噜的话,玄度想自己大概是有一点好感的,但只有一点点,她是猫是妖,过不了几年,意气风发的将军会垂垂老矣,他可能会忮忌自己依旧青春的容貌,会因迟暮自卑而攻击自己。
虽然就白泠风目前的表现来看他不会如此,但就算不会如此,人类的生命也太短暂了,不过几十年,自己又要独自生活,太麻烦了。
玄猫说服了自己,连连点头,随后用爪子拍了拍注定没有结果的白泠风以示安慰。
可怜的白泠风并不知道自己在玄度心中被拒绝了一遍,以为她的动作是在肯定自己,一时心中更加激荡,暗自下决心,今夜一定要烤出让玄度惊艳的烤肉,乘胜追击。
同树异梦的两人默契回望向围着孩子的围栏,随后一人一猫都坐不住了。
不知何时满地爬的小不点们聚成一圈,拍掌乱叫着围观中央打成一团的中不点。
等玄度与白泠风赶到,现场已经分出了胜负。
一众中不点倒地痛哭,场中唯一站着的只剩踩着一个小男孩背的康丫。
“吵死了!不许哭!”
康丫指着地上的其他孩子大喝一声,大家果然都齐齐闭上了嘴巴。
“很有将领风范。”
“小丫头还挺威风的。”
“有你们这样当大人的吗?她在欺负我你们看不见吗?”
被康丫踩着的男孩,是目前无劳作能力的孩子们中最大的一个,他见玄度与白泠风说着风凉话,心中更是委屈。
“那么,谁能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呢?”
“将军,玄度恩人,不怪康丫,是这个人说我们都没爸妈是杂种。”
“明明是你们先不配合我们大哥的,大哥也是为了大家好!”
“我呸!让我们跟着他扎马步练那三脚猫拳头就是为我们好了?自己觉得比我们都厉害看不起我们,还怪我们不听你的。”
“将军,我让大家跟我练武,将来随我报国也好抬高他们卑贱的出身,这有什么错?就是这几个女的想偷懒,只愿意做照顾小娃娃的轻松事,才合伙暗算我,不然我一定不会被打败。”
“所以你们是两拨人在打架,可以先分开给我看看是哪两拨吗?”
玄度玩味地笑着,说完便见康丫一拨的人迅速往她身后靠近,而另一拨人则要么抽抽噎噎不动,要么张望白泠风和玄度的脸色。
“在军营中我就只听将军的命令,凭什么听你一个女人的指挥?”
刚退后两步的康丫听到这人令她心气不顺的话,上前又给了他一脚。
这小孩受痛,才蹿起来逃也似的走到一边,把玄度都逗笑了。
“这小玩意你们哪领回来的?”
“蒋阿混,步卒强迫鞑旦俘虏生下的孩子,要说出身,你违反军纪禽兽不如的父亲,没有给你资格说任何人。念在幼儿无辜,我们才在将你爹处决前接你来这里,看来来之前,你爹教了你不少脏东西。”
白泠风边说边走近小孩,久经沙场磨炼出的气压吓得蒋阿混瘫坐在地。
“你,你骗人,我爹说他是要被派去鞑旦做秘密任务,我爹说我娘是被鞑旦杀死的普通百姓,你骗人!”
“刚刚不还说只听将军的话吗?好了,大家跟我回棚子里吧,天暗了该起风了。”
“一定是你,一定是你在将军身边说我爹坏话,我爹说女人心思最恶毒了,动动嘴就能杀死人。”
玄度并不想搭理这个小破孩,指挥着康丫一行人赶小娃娃们往回走,“康丫做得很对,但是随便动手可能会误伤这几个只会爬的小不点哦。”
“我知道错了。”
“不不不,我说了康丫做得没错,只是还有些弱小,做不到兼顾其他人,明白吗?”
“明白了,所以我要努力变强?”
“没错,我们康丫悟性真高。还有不够强的现在,可以多多求助,比如你说一声,我就可以把那个小子挂房梁上。”
看着一群人正眼都不瞧自己一眼,有说有笑离开,站在原地兀自悲愤的蒋阿混竟是直接气晕了过去。
白泠风提着他的衣领,极具威慑力地对其他瑟缩在原地的小孩叮嘱:“有些人我不管,但塔脚村的几个,不要忘了是玄度开口我才收留你们的,忘恩负义之人镇北军不留,念你们还小,都好好反省。”
自那日后,除了被白泠风抓去派人单独管教的蒋阿混,其余的孩子们渐渐有以康丫为首之势。
在许多年后,镇北军中出了一支不怕死不畏难不服管的疯子小队,他们身上有来自塔脚村人贩子的一半恶劣基因,怼天骂地无法无天,但却对军中一人那叫一个服服帖帖,这人就是新任镇北将军——康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