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大雨滂沱,遮天蔽日。
夜半时分,柳清卿是被暴雨雷鸣声吵醒的,雨滴砸到青瓦上着实扰人。
已过去两日,她还未寻到那叫穆子应的少年。
柳清卿摸着挂在颈项上的白玉无事牌,缓慢摩挲着上面凹凸的刻痕。只几下便不敢再摸了,生怕摸的多了将那抚平,那她就再无半点属于母亲的痕迹。
窗外雷鸣阵阵,白色电光让屋子里亮了一瞬。
她侧眸望向身侧空着的位置出神。
谢琅已去了四日,怎半点音信都无?心里总觉不安宁,这几日半夜总会半梦半醒摸到他那冰凉的位置,然后彻底醒来,得再躺个一时半刻才能再睡着。
前几日还有心思将藏在衣柜中的话本子拿出来看得津津有味,看后再裹进小衣再裹进一群里藏起来。
这日是彻底没心思看了。
她想梦见谢琅,可一次都没。
说来也是,她和谢琅这点浅薄的夫妻情谊,怎可能说梦到就梦到的?
今日不知怎的,直到外面雨歇云散天光大亮,柳清卿都还未睡着,心慌的半点睡意都没有。
去给老夫人请了安,又在那边用了早食,柳清卿还是神思不属。
老夫人瞧见,心里大概清楚怎么回事,只轻拍她的手背安抚一句,“谢家的人向来命硬。”
柳清卿忙望过去,刚要开口就见两个奶团子冲了进来,将她话头打断。又陪两个奶团子玩了片刻,她才跟老夫人道别往回走。
这两日管事的每日这时辰来外院书房教她看账册。
不看不知道,一看令人心惊,这才把系于谢琅身上的心绪勉强扯过来些。
可用了午食后,柳清卿还是半点睡意都无,不知怎的,坐立不安,只好在院子里散步看景,实则看不进眼里,走了片刻又恼了,漫无目的地往外走。
不知走到哪,好似听到了女声,可定神仔细听好似又没有。
柳清卿忙抬头瞧,发现自己走到了二叔的院子外头,这一抬头就是郁郁葱葱的竹墙。
她觉着二叔的性格应是不单是寡言,许是还觉孤独吧,要不然怎么将自己用竹子围了起来。听闻生了二叔的姨娘早早被遵从意愿放出府,侯爷一家人拧成一股绳,二叔想是会觉尴尬。
驻足半晌,没再有什么声响。
她想自己许是听错了,二叔院里怎么可能有女声,整个侯府都知二叔院中行走的全是小厮。
又往花园走,路过鱼池,上回有兴致带了鱼食,这回可什么都没带。柳清卿低头瞧着聚到水边朝她扑腾的鱼儿们,想到前次喂鱼还是谢琅接她回房。
没走也没去寻鱼食,只立在水边不知想什么。
说来巧,没片刻老夫人也来到这,柳清卿听到声响一回头,瞧见是老夫人连忙迎过去行礼。
老夫人扶她起来,慈声道:“惦记琅儿了?”
锐利的目光扫过柳清卿眼下珠粉都遮不住的青灰后柔和下来,牵住她的手将她引到小亭中坐下,谆谆教导。
“祖母知你这几日想是难熬,但祖母要跟你说,这是做谢家女人必经的路,我现在老了,你以后便是谢家的女主人,纵是担忧,也需刚强起来。别听劳什子男人是天的鬼话,实则这府中的女子才是顶梁柱,若女子定得住,家才不乱,家不乱,男人在外头心才定,心定则安宁。”
“祖母,我省得。”
没有人教过她这些,柳清卿仔细记在心中思索。可不知怎的,今日心绪颇为烦乱,有许多话到嘴边想说,又理不清……
许是近些日子发生了太多事,将她从原来柳府那小小的四方天中拔了出来,还不适应……
“可祖母,若是……”
这话不吉利,她不能说出口,但沉重的茫然压在胸口让她呼吸不得,她忐忑地咬住唇瓣,“……若是……那该如何?”
好在老夫人对她暂且是真心爱护,也真情实意教导她。老夫人也是从年轻时过来的,自然懂,了然地叹口气才答,“那是他们的命,也是我们的命。”
话音微顿,老夫人目光深邃望向天空。天上空空的,今日阴沉,不知老夫人在看什么,柳清卿也跟着望去,却什么都没看着,然后就听老夫人说,“如今这世道,活着都难,更别提建功立业这刀尖上舔血的活。究竟什么结果,你说的不算,我说的不算,便是侯爷,也说的不算。”
那谁说得算呢?
老夫人又仰头看向阴沉沉的天。
什么都没说,又好似什么都说了。
又陪老夫人叙了会话,老夫人疲乏回去歇一觉,柳清卿独自坐了片刻便也起身回了院子。随着谢琅离府久,她反倒越来越能在府中待住,总想着说不准下一刻他就回府了。
昨夜睡得不好,回房后柳清卿也准备小憩片刻,刚躺下一会儿就听到一阵不寻常的脚步声,心口一跳,忙披上外裳起身快步往外走,刚推开门,谢六如鬼魅般现身,只说了句大人回来了,我去寻医,便又消失不见。
寻医?
怎要寻医?
一念之间就见浑身狼狈的谢伍与她眼生的小厮抬着谢琅进了院子,不过草草看了一眼,柳清卿就捂住唇瓣生生咬住叫声,扬声招呼李嬷嬷和赵盼生准备热水,自己则快步回房,与青橘一道将拔步床上多铺的锦被全搬了下来,又铺上洗净的新棉单。
刚做好这事,谢琅就已进了屋,柳清卿拽着发楞的青橘让开给谢伍他们挪地方。谢伍他们将谢琅小心放下后,转身噗通一下就朝柳清卿跪下,“夫人,此次我们没护好大人!”
柳清卿忙看向谢琅,他满脸脏污,嘴唇苍白裂开,早已看不清半点俊美模样,身上衣服也被割得褴褛,露出来的肉绽开着,被水早已泡得发白。
往常看向她的那双温和的眼眸此时正紧闭着,英挺的眉心也紧拧成结,看着非常痛苦。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快去请大夫!”
柳清卿慌乱地来回踱步,上前小心覆住他的手,如冬日里放到外头的铜鼎一样冰凉。
“大人身旁没甚救命药吗?快先拿来顶上片刻!”
谢伍咬牙看向夫人,在夫人看过来时又忙低头,哑声道:“之前摄政王赠过大人一枚救命药丸,上次大人给了夫人。”
听闻此言,柳清卿脑子都要炸了,只低声不解重复,“给了我?”
谢伍点头。
柳清卿追问:“何时给了我?”
谢伍却不再言语,又朝谢琅的方向用力叩首后起身快步往外,“夫人,我去瞧瞧大夫到了哪。”
正此时李嬷嬷已煮好一锅热水,柳清卿顾不得咀嚼谢伍那话,她得先紧着谢琅的伤势。谢琅的性子怕是不想让人瞧见自己这副模样,便没让她们进来,命她们将热水放到门口,自己去打湿帕子,先将他皮好肉好的地方擦净,浅伤的地方粗粗带过。饶是她不懂医,也知道这湿泥巴裹在伤处是不好的。
浑身绷着,轻缓擦拭时想起谢伍的话。
柳清卿不傻,加之她与谢琅相处的时间也不长,仔细想过一遍后便找出了蛛丝马迹,许是回柳府那日中了小应氏的招后的事,那日的事她并未记全。
“你傻不傻”,
柳清卿忙用袖口拭过眼睛,嗓音颤抖,“她还能要我命不成,哪用得上抢你的救命药。”
这个傻子。
他们也没什么感情,就将自己保命药拿出来。
百般滋味汇聚心头,令柳清卿根本不敢看他的脸,生怕仔细看一眼就哭出来。
他们成婚不久,彼此刚融洽。原本她觉着谢琅就是她的天,可以让她在这乱世中苟且偷生,虽是之前他的承诺她半分没信,可刚没几天,不仅发现天要塌了,还发现人家早早予了真心。
而她是个冷血冷情、狼心狗肺的坏东西。
忽然间,她想到曾经李嬷嬷提过,母亲离世前偷偷给她藏了几颗药丸,除去寻常头疼脑热的,有一枚说是只有到生死关头才能吃。
手一松,帕子落到盆中。柳清卿将眨眼间掉落的泪珠擦掉。
忙去箱笼中翻找,急得额头上都覆上了一层薄汗,不停翻找的手抖个不停,心悬着,像有人将手穿过她喉咙捏住了心脏一般,她紧着吞咽口水,还觉得哽噎。
“太好了,太好了。”
终于在一个不起眼都开了线的荷包中寻到了那枚褐色药丸,双手紧紧将荷包捂到胸口,低声哭了出来。
正此时大夫也终于赶了过来,叩门声响起。
柳清卿快步过去将门打开,迎大夫进来。草草打量一眼,这老大夫鹤发童颜,脸上却有从医者的慈悲与焦急,想来不是寻常医者,许是谢六去摄政王府请的。
柳清卿悬着的心放下半分。
她不懂,自然退到后头,眼看着谢伍他们围在床边,手中紧紧攥着那荷包。
老者仔细瞧过,不禁摇头,“谢大人这是血流过多,伤了元气,这还是小事,多养几个月便好。但这伤处泡了脏水,许是要发热,若是熬不过去,怕是不好。”
说罢不忍叹气,“你们怕是要做好准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