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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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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落,无尽的陷落。

温澄失神地望着帐顶的并蒂缠枝纹,如同走在山间羊肠小道上,轿子摇摇晃晃不甚平稳,一着不慎就有跌落悬崖的风险,只能将生的希望寄托在那人身上。

雨一直下,模糊了光与影的界限。极乐的浪潮不管不顾地席卷,淹没一切声响。温澄身子绷得紧紧的,停滞了好一会儿才哭出来。

晏方亭由着她掉眼泪,他焉能不知这泪中掺了多少委屈与不甘,但他想,节奏与呼吸说不了谎话,这其中至少有一半是为他流的。

“小春芽……”呢喃细语般,他唤着她的乳名,从后拥着她平复呼吸。

温澄肩胛骨有一处不起眼的小伤疤,是那年冲进大火所伤。

晏方亭说过她傻,说过她倔驴一头,却在这个衣衫半褪依偎着的时候,把吻落在伤处。舌也轻轻舔|舐,如同含着一块难得的饴糖,光是抿着,清甜的滋味就能散开。

倾身去亲她脸庞时,却被推了一把。

温澄轻轻匀着气,磕磕绊绊地拒绝,是嫌他刚亲过那一方要紧处。

“从前没有过?”

“当然没有!谁会,谁会亲那种地方?”

晏方亭笑,看来那个废物在床榻之上同样一无是处。

“你笑什么?”温澄恼羞成怒,被圈在怀里本就热得很,这下子两颊更是像扑满胭脂,水粉粉的。

注意到他眼神的变化,温澄不说话了,心慌慌的,生怕晏方亭要做到最后。不过,都到了这个地步,做不做到最后又有何分别?

悲愤的情绪涌上来,鼻尖顿时发酸。温澄低着头,垂着眼,小声抽泣。

但躲是躲不过去的,念及杭湛的安危,温澄终究认命地闭上眼。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旋即后背被安抚似的拍了拍。

“睡吧。”晏方亭说。

温澄露出怔忪的神情,额头被他屈指弹了弹。见他下床,薄衫松松垮垮地披在肩上,浑像个风流浪子。温澄扭过头,把锦衾一气儿拉高,深深埋起来。

迷蒙间,那人又折返,像是打了热水来,拿帕子给她擦拭。

温澄倦极,却不忘推拒。

“你浑身上下,哪里我没瞧过?”晏方亭单手就能控住她,一面说,一面拧帕子,后又将床铺撤换。

温澄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为何要撤换床铺,脸色几乎是唰地变白。

晏方亭把人抱在膝上,捏着她的脸说:“小时候没给你换过尿布,现在补上了。”

“……你说什么呢?你,有病吧!”温澄两颊涨红,从不知道人可以这样无遮无拦地说话。

“别动,让我抱会儿。”

不用他强调,温澄也意识到不能再动了。衣料单薄,又是这样的抱姿,早已将他的体温传递给她,包括最热的那处。她忽然想,既然晏方亭没受刑,那她更没有理由同情他。

同情也是情。而她不该对他有兄妹情谊之外的任何感情!

不,兄妹之谊也被他亲手毁了。

思及此,温澄狠狠下嘴,咬在他腕口。

晏方亭只是吃痛地嘶一声,继而竟笑了起来,呼吸也跟着变重,他咬着温澄的耳廓说:“最好再用|力一点。”

是很该见血的。

抛去那次蓄意让人刺伤不谈,已经很久没有人能让他见血了。

如果这人是温澄,他很乐意。她肩上留下了永久的伤疤,合该礼尚往来的。

打完一番架,才不过子时。

诏狱,灯火通明。

晏方亭换了一身墨色衫袍,于黑夜中行来,面上尤带着餍足。

“砰!”

“砰!砰——”

廊道深处的一间狱舍里,枷锁被撞击了无数次,可惜不遂人愿,依旧坚不可摧。

听见脚步声,杭湛抬起头,利剑一样的目光射去。

“阉贼!阉贼!你把我从益王手里救出,就是为了羞辱我?”他双手淋漓,满是血口,疼痛早已深入骨髓,几近麻木。但一见到晏方亭,浑身筋脉复苏,恨不得立刻冲出牢笼,像猛兽那样撕咬。

晏方亭往后撤了一步,仿佛在嫌弃牢狱的脏乱。

杭湛又被刺痛了,不断咆哮:“阉狗,不要脸!下作!”

只要闭上眼,就能立刻回想起温澄主动拥吻晏方亭的样子。

可恶至极!

还有什么比亲眼目睹心爱之人被迫讨好旁的男人更心如刀绞的事吗!

“羞辱吗?”晏方亭语态轻松,“我不觉得是羞辱,你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羞辱你做什么,杭公子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说罢,晏方亭抬了抬手。狱卒很快将牢门打开,另有几个厂卫往里间搬送矮桌、蒲团、酒菜等物。

“不管怎么说,也是认识一场。本督勉为其难为杭公子设下陋宴,届时就不亲自送杭公子出京了。”

“一个月后便是本督与温澄大婚之日,杭公子若愿意,本督可以寄一份喜糖给你,好让你沾沾喜气。”

杭湛呸一声啐在地上,旋即犹如发狂的蛮牛,把矮桌上的酒菜一扫而空。

“无耻之徒!狗杀才!那是我的妻子!你不要太得意了,若非你采用卑劣的手段,她怎么会……她怎么会与我分开!”

骂来骂去只有这几句不带脏字的,晏方亭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他执起仅剩的那盏薄酒,小啜一口,渐渐收起讥笑之色,双目攫住杭湛,冷声道:“犯蠢也要有个限度,你为人写文章辩白,卷入谋逆案的时候,可曾考虑到自己还有个妻子?可曾想过你若死了,她在你家中如何自处?”

啪一声,酒盏碎裂在地。

晏方亭声音越发冷硬,“你被益王府带走,吐露温澄身份的时候,可曾想过她是你的妻子?你没有,你只盼着能有一方不俗的势力帮你夺回温澄,所以不惜把一切都交代清楚,害得温澄被人盯上。可惜,我没死,你的希望落空了。”

“不,我不是,我没有!”杭湛痛苦地抱头,自尊如同那盏酒杯,碎了一地。

但他清楚地知道,与益王府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把温澄牵扯进来他悔之晚矣,幸而晏方亭早就发现温澄不对劲,命缉事厂及时出手,不然益王府得逞后怕是也会杀他永绝后患。

突然,杭湛瞧见晏方亭手腕上那一圈咬痕。

脑子像是生了锈,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杭湛顿时暴起,举全身之力扑向晏方亭。

“铮——”厂卫齐齐拔刀,银光骤闪,七八把钢刀横在杭湛面前,无声嘲笑着他的不自量力。

“温澄娘家无用,你理应爱她护她。现在,你没有这个机会了。”晏方亭如看将死之人般瞧着杭湛,“也别想着动什么歪脑筋,若有下次,不可能再有人去益王府捞你。”

正是草熏风暖的时候,走在河边,光是瞧着垂柳都觉绿意盎然,凉快不少。

温澄无心赏景,已经过去四五天,不知晏方亭有没有救下杭湛,他不说,她不好主动问。

“头回成亲,也不知要准备些什么,虽是交给仆役去办,恐还有欠缺疏漏。”晏方亭晃了晃两人相牵的手,“一会儿我们上西市瞧瞧?”

“好,都听你的。”

入京许久,这是温澄头一回以游人身份参观西市。琳琅满目,喧腾热闹,你来我往,摩肩接踵,却是激不起一点波澜,温澄恹恹地跟在晏方亭身边,任凭他拿什么给她看,都点头说好,乖顺得犹如木胎泥塑。

渐渐的,竟是买了整整一车的物件。

“你,你这是做什么,便是再有钱,也不是这样肆意挥霍的。”温澄抓住晏方亭的手,再不阻止,他就要买下货郎的推车了!旁人是买椟还珠,他晏方亭是来者不拒。

晏方亭笑着揉揉她发顶,“夫人发话,岂敢不从,但这推车真的不要吗?你小时候不是常说将来想做卖货娘子,推车上都是各式各样的有趣玩意儿,孩童们追着喊你,央你给他们便宜些,好叫爹娘同意买下。”

“那是小时候啊。”温澄话音一顿,忽想起那时候晏方亭说:“那咱们自己的孩儿呢,若他吵着闹着要一样新玩具,你买么?”

当时两人就这个问题争了半天。

现在什么都买得起了,却已经物是人非。

“走吧。”

温澄回过神来,发现晏方亭领着她登城楼。

“你要做什么?”她眉毛皱成一团,警惕地竖起耳朵。

晏方亭被她的样子逗笑,索性背起她,“放心,不是殉情。”

数十层台阶,晏方亭就这样背着温澄,一阶一阶往上。他难得的没再调笑,许是和她一样,想起了少时。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曾经无数次这样趴在他背上,风吹过时帮他理顺碎发,过门洞时微微低下头,只要叫一声名字就能瞬间明白对方的意思……这些,是做不得假,也忘不掉的。

“方亭哥哥……”

声音太低,以至于登上城楼之后风很快把这四个字吹散。

晏方亭把她放下,低头看时,温澄摇了摇头,佯装自己什么都没说。

在此处,能够眺望大半个长安,同样也能看清城楼下进出的每个人、每匹马。

那是……杭湛?

温澄快走两步,扶在墙砖上。

杭湛!真是他!

温澄回头看了晏方亭一眼。

“答应你的事,做到了。”晏方亭道:“全须全尾。”

杭湛身边站着七八个厂卫,但他丝毫没有逃跑的意图,只是默默地望向温澄。他想,离得这么远,她应该看不到他掉眼泪。

良久,杭湛挥了挥手,继而转身,登上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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