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冉冉稍微眯了一下,睁眼的时候正好是清晨,果然风平浪静,阳光普照。趁着天气不错,她抓紧时间练完刀。从甲板上往沙滩方向看过去,是一面不太高的峭壁,上面岩石嶙峋,有好几处缝隙和洞穴。
视线上扬,还能看到坡顶荒草石堆,实在算不上美景。她略站一会儿,转头进了一楼用餐的仓房。
因为还要等两天才能出发,老刘和老李醒来后闲着没事,用完早餐,正坐在餐桌旁闲谈。见她进来,起身招呼。贺冉冉忙示意他们自便,然后从厨房盛了碗面条,一屁股坐到大榆木桌尾。
两人与贺冉冉相处这段时日,习惯她不拘小节的性格。稍微招呼一下,很快就继续自己的对话。无非是一些日常的闲聊,因为他们半辈子漂在海上,讲的逸闻或夸张、或诡秘,听得贺冉冉津津有味。
特别是蝮蛇岛的来历,贺冉冉非常好奇:“真的有蛇吗?游过来啊?”
老刘被逗笑:“哪能啊,水蛇也游不了那么远。”
“所以没蛇咯?”
“有的。”老李很笃定, “我在货船上做工,经常走这边。见过被咬的,五步蛇,毒的很呐。”他啧啧连连,在海上连药都没有,只有死路一条。
“李叔,那你知道它们怎么过来的么?”
“说是有人专门放养这里的,蛇胆可是好东西。”老刘提供了一个思路。
老李摇摇头,很不赞同:“养这里,采蛇胆也忒麻烦了。”他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我听说是蛇妖,化作大火球从天外飞下来的。”
贺冉冉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么玄幻吗?
“哪有妖精哦。”她不信。
“怎么没呢。”老李信誓旦旦,“我还见过比船还长的带鱼怪。”
“这么大?能把我们掀翻了。”贺冉冉想象了一下,被吓到,好恐怖。
见她一脸担忧,老刘和老李反而哈哈大笑。
贺冉冉恍然大悟,认定两个老叔叔在开玩笑,羞得她懊恼大喊。
“怎么了?”赵行知在楼梯口就听到她的叫声,一脚迈进餐室,见她耷拉个嘴角,气呼呼状。
“李叔骗我!”她委委屈屈的,“他说有带鱼怪,跟船一样大。”
“这么大人了还告状。”赵行知哑然失笑,“他没骗你。前朝鼎盛的时候,外面岛国进贡过一条,宫里有记载,人称海龙王,可以食用。”
三人听完,纷纷鼓掌称赞,不愧是大家子弟,学识渊博。
赵行知刚解释完,就有些后怕。如果陆砚在场,肯定就会抓住他的破绽:前朝贡品,他一个外臣接触的机会能有多大?
内心不由天人交战:该不该告诉她实话?不说吧,天长日久总有露出马脚风的时候;说吧,时机未到,提前破窗必定坏事。
风云莫测,这顿早餐还没用完,暴风雨又突袭。还好现在是白天,他们应对起来从容很多,只等下午台风过境,今晚就能安心入睡了。
海的另一头,洋山港码头,张呈和陈克眼底青黑,看样子苦熬好几天了。
五个人分两班监视,确实是辛苦,不过也是没办法,南下的8名暗卫,海东大营一战,或死或伤,只剩半数战力。
“二哥。”张呈嘴巴大张,打着哈欠,站在舵楼外,冲里面喊了一声。手上的扇子摇的哗哗作响,远离飓风,暑热格外难耐。
陈克回头看了一眼,点点头算是打招呼。暗卫营一起长大的兄弟,无需那些繁文缛节。
“飓风拐走不来了,主子是不是可以早点回来啊?”张呈倚在门上,并不想进去,正当午的,密闭的舵楼实在熬人。
“这次来的是碧水洋山营?还是官府?”陈克也不止碰到一回。
哎,战船停靠码头,还是过于瞩目了。
“官府。”张呈抬手扔过去一块令牌,“还你。”
陈克空中右手轻轻一捞,稳稳接住:“还是我哥的身份好用啊!”御林军的名号果然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主子真是料事如神,居然提前让陈大哥把统领腰牌给你。”
陈克招手示意他进门,然后用气声告诉张呈:“陛下让我回京之后,接我哥的任。暗卫营会另行安排。”
张呈“啪”的一下收起扇子,捏在手上摩挲。他对这个安排充满疑惑。
暗卫营设立十余年,大家从小一起训练,一起长大,彼此都是可以交付生命的亲人,他也早就把暗卫营当做家,视陈克为亲哥。现在突然变动,他不信:“陛下不是说过,暗卫营没有退役,唯一离开的方式就是死亡。”
陈克看他脸色凝重,却笑了:“我们这位主子,性格别扭,越是在意越心口不一,你我从小跟他一起长大,还不习惯吗?”
张呈稍加回忆,点点头:“虽然你的话大逆不道,但是确实如此。”
明明想家,真到青岩门,反而不敢进去。嘴巴里说着不在意,江师父走后,已经屯了一窖酒。
尔后摸着下巴嘀咕:“主子这样算不算闷骚啊?老压抑真情实意,不太好吧。”
“先不讲这些了,”陈克收起笑意,“后面行程转内河和陆路,盯上我们的人会更多。也没有在海上安全,需要再仔细盘算一下。”言毕,两人一起走向挂在一侧墙上的舆图。
“苏常县。”张呈扇子在图上某处轻点,“岷山行图,张俊。”
陈克对张俊不熟悉,但是岷山行图是知道的,“你在汉水追踪的那个宫廷画师后人?”
张呈点头:“是,他就是苏常县人士。前朝翰林图画院胡骅后人。”
前朝腐败,各地诸侯烽烟四起。
末帝心存复国野望,在青州境内的岷山埋下重宝。宝藏的秘密就藏在岷山行图里。
该图一直藏于内廷,直到前朝亡国后,据说岷山行图被画师趁乱带出宫,藏匿两代,直到年初终于现世。
烈帝立国早期,国库空虚,连年征战,民间也是百废待兴,正是急需钱财之时。所以四处打听敛财方法,不论真假、多少,都想试一试。
不知从何处得到岷山藏宝的消息,简直瞌睡来了递枕头。
哪里知道有线索等于没线索,宫廷画师千百人,乱世中流向何方,生死难测。如果一一排查,以那时的人力简直天方夜谭。
后来顺帝继位,太后与杨度等文官集团一边忙于斗争,一边认为这不过是个传言,所以这件事也慢慢搁置下来。
直到赵行知回宫,江恕重提此事,才确定真有这么一张图存在。暗卫也是根据画院名录多年筛查,花费许多精力,才在去年确定那名画师姓名,以及他的后人。
胡骅无子,所以当时推测画作最大可能传与外孙张俊。张呈也是费了好大一番心力找到对方。
说到那个张俊,受母亲影响,也好附庸风雅。就是文不成武不就,多少会点,但都不精。
岷山行图在他手上,是不识货的,只当做是一幅普通山水画,最大价值不过上面盖的那颗翰林图画院的章。好歹也是前朝宫廷之物,正好给他拿去汉水斗画。
张呈一路跟踪他到汉水,由于疏忽,资料调查不全。没人知道张俊居然还会点功夫,第一次盗画出师不利,被发现。就出现陆砚看到的那一幕追逐,然后就被陆砚不小心捡了个漏。
“有了陆少侠那半幅,拼出结果了么?”关系到烈帝遗言,兹事体大。所以陈克也只能在心中对陆砚的好奇心说句抱歉了。
张呈两手一摊,并没什么进展。所以,他刚刚在想,要不要再与张俊谈谈。虽然上次接触不太妙,但是万一张家还有线索呢。
“啊切!”被人惦记的陆少侠,此时此刻正躺在一辆窗门大开的马车里,揉着鼻子昏昏欲睡。
盛夏太阳太猛,为避开高温,他是每天凌晨天不亮就赶路,白天永远是人困马乏。
按他的计划,先取道徐州,到钱湖守株待兔。因为估计冉冉他们走水路回洛川,肯定是要转运河的,钱湖刚好是运河最南端起点,肯定避不开那里。
等过了苏常县,就是钱湖,到马青的地盘,一定要好好犒劳自己一番。
他的愿望是美好的,可惜,往往好事多磨,危险和幸运哪个先到,就不可而知了。
事与愿违的何止是他啊
困在荒岛上的四人,本以为台风过去后,第二天就能顺利启航。没成想,当天晚上就出了意外。
后半夜,万籁俱寂中,突然传来一阵凄厉惨叫,惊醒了贺冉冉。她迅速翻身下床,抄起床头武器,冲出房门,连鞋都没来得及穿。
月光照耀之下,只见沙滩上一黑影朝他们这边疯跑,边跑,口中边尖叫。贺冉冉足下一点,提刀冲向对方。
隔壁的赵行知后脚追出来,看到眼前一幕,目眦欲裂,破声嘶吼:“贺冉冉,回来!”
他看得明明白白,在那个狂奔的人影后面,数条斑斓大蛇在追逐。
电光火石之间,他一跃而下,跳进一楼后厨。捧起酒瓮,解下腰带卷起柴火。用尽所有力气追向贺冉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