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冉冉小脸一绷，面露忧色：“那就很难对付了。你可以吗？”过去的几天，她已经从陈克那里得知隆兴惨案的概况。
确实有奸细半夜开城门，那个人就是被宁远侯与当时的太后选中的任元礼，任家在海西本来就是黑白通吃的地头蛇，私下与水匪、海盗结交。
那夜也确有水匪入城，只是那些平日里与任家称兄道弟的人，到死都不知道被任元礼坑了。除了张大刀一人苟活，差一点就是完美的死无对证。其余人都死于石澜屠刀之下，成了他功劳簿上的数字。
至于张大刀甘州落网的详情，就没细说，总之从他开始引出任元礼。
所以在贺冉冉的认知里，宁远侯才是这件案子的主谋，是石澜幕后黑手。现在表明，任元礼背后还有人，还是那么顶格的高官。
孙合一他行吗？
“我去杀了杨度吧！”贺冉冉拍桌而起。
“冷静点。”赵行知叹气，“再说现在还是猜测，反正任元礼全家都已经被秘密押解进京，到时候细审再做决定。”
他无奈道：“你行走江湖，敌人肯定很多吧。”一直这么冲动，难怪师伯不让她一个人出门，确实是危险。陆砚主动生事，她是被动惹事。
“哪有，我也不是动不动喊打喊杀的好么……有…..有那么几个撞上来的，反正不是好人。”她杏眸圆睁，很是不服。
“是么？”赵行知笑笑，轻声提起了一个名字：马青，让她一下愣住。
“你怎么会知道飞鱼帮？！”贺冉冉惊呼，又略一思索，才恍然大悟：“那年你也在钱湖，所以你知道我找余大同打刀！”
随后，她又眉头蹙起，问道：“你是不是嫌弃我们？所以当时才不愿意相认。”去过京城，她知道门第在那些人眼中顶顶要紧。自诩高贵优雅的人，自然不会在言语上直白的贬低，但是行为上的排斥，她能感受到。
“不……”不是的，赵行知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的抛出这个问题，一时间慌了手脚。他确实是心虚的，当时的他满心满眼都是怎么布局亲政，又因为师徒之间日渐疏远的关系心生怨怼，所以有意斩断与青岩门的关系。大有一种，没了你们，我也可以活的很好的赌气心态。
“京城事了，我会离开的。”贺冉冉语气低沉，从他慌乱的眼神中感觉到，大抵是为难他了。
“冉冉，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他有心辩白却又词穷，也许他可以编很多理由，比如公务繁忙、需要隐匿身份等等，但是张不开口。
“我要休息了。”贺冉冉转身下了逐客令。
等了一炷香的时间，门口的脚步声终于渐渐远去。贺冉冉将躯壳摔到床上，圆眼盯着天花板，恨不得烧穿船板。
失望，太失望了，怎么也会变成这样？难怪师叔回家后也是郁郁寡欢。富贵迷人眼么？与他匹配的，应该会那些名门贵女吧。花前月下，就该吟诗作对，才显高雅。
忍不住抬手盖住酸涩的眼眶，还好自己表现的没那么露骨，就这么无疾而终是最好的。
……
下一刻又忍不住回忆，钱湖所有与马青有交集的地方，他那时候在哪扇门后面？在哪个角落里？
迷迷糊糊间，时间仿佛回到了三年前。
因为有个游戏人间的师哥，看不得她在刀庐苦熬，有天傍晚被陆砚拉着进了四明城，来到人流如织的紫阳街。
只见湿漉漉的青石板蜿蜒曲折，左边小河清波微荡，偶有船娘在灯笼下巧笑嬉嬉。右手边店铺林立，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行几步，可见数条小弄交错纵横，不知通往何处。
陆砚领着她七拐八拐，轻车熟路地来到某个小院门前，号称给她看个稀奇的。可见，这百来天，他没少玩乐。
当然，也没少惹事。
尤其是现在，一进院内，就有几个壮汉团团围住二人，口中嚷嚷着要教训青岩门小子。
没出息的师哥第一时间窜到她身后。
居然还拿师门招摇！贺冉冉眉头紧锁，低声问：“你又干什么了？”
陆砚委委屈屈：“这次我真不知道啊，这里昨天还是百戏班子来着。”
“你看他们像会杂耍的吗？”贺冉冉握紧刀鞘，死死盯着几人，小腿粗壮，两臂青筋蝤蛴，都是练家子。
“小子，还敢叫同伙，正好一网打尽。”领头的是个三十来岁的青年，面色略深，看样子识得陆砚。
“我真没干，他们自己找不到人就赖我。”见贺冉冉怀疑的眼神，他忍不住跳起来指着对方大喊：“都说了只见过那丫头一次，我只是小小教训一下她，你们胡搅蛮缠这么多天，不去找人，盯着我干什么？”喊完，速速缩到强大的师妹身后，怂的明明白白。
“你放屁！”人群中有人怒骂，并啐了一口，“什么一次，她回家后操家伙再出门，说的就是去找你，我亲耳听见的。”她在四明城长大，还会迷路不成，所以绝对是这外地的不安好心。
“大哥，别废话了，那青什么名不见经传的门派，捉了了事。先逼问出妹子下落要紧。”旁边有个比较急躁的，一个箭步，掌风先扑向贺冉冉。
师哥怎么被怀疑是拐子？不过当下也没时间容她细想。作为一个动手能力高于嘴皮子功夫的人，面对攻击，贺冉冉本能的提刀就上。边见招拆招，边试图解释。
唯一嘴皮子溜的那个忙着和对方骂架，场面只能用鸡飞狗跳形容。
贺冉冉以一敌多，丝毫不怯。双方有来有往的打了小半个时辰，那个领头见久战拿不下，对方也没伤人之心，料想事情恐怕有蹊跷，立即叫停兄弟们。
那青年就是马青，飞鱼帮的少帮主，外号青鱼王。
往年世道乱的时候，钱湖及周边密集的河网间，神出鬼没的劫匪给往来客商和打渔为生的本地百姓带来不小的威胁。所以催生了在水面上做些护镖、保驾的营生的飞鱼帮。他们本来就是长居湖边的渔民，熟悉纵横交错的水道，守望相助也很便利。
话说马青有个妹子叫马虹的，年方少艾，属于家族中独女，一直被娇惯着长大，难免脾气骄纵。有人看见她曾与陆砚在湖边大打出手，过后不久，马虹就下落不明。所以他们怀疑是陆砚为了报复，对马虹下手。
陆砚一头雾水，他们又一根筋，两边鸡同鸭讲。被问的烦了，加上打又打不过，陆砚只能天天避着。
陆砚这人滑不溜丢，跑起来贼快。最后逼得他们设局钓他。
当然，这件事到后来发现是个乌龙。陆砚不过是马虹为了离家出走寻的一个借口。至于是为什么离家，那是人家私事，贺冉冉两人也没打听。
他们与飞鱼帮也算不打不相识。
这边贺冉冉梦回水乡，一墙之隔的赵行知没有掌灯，今夜也没有月光，一片漆黑中，没人能看透他的表情，似乎这样才觉得自在些。他就这么枯坐案前，直到晨曦微露。
后面几天，两人都默契的避开碰面。
深夜寂静的大海上，只有阵阵浪涛声，催眠得人昏昏欲睡。这几日天气阴沉，也不见她在船头练功。所以只要她想，一艘船上也能做到不复相见的。
赵行知半梦半醒之间，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架子床内侧的薄纱帘，明明只隔了一层木板，却好似铜墙铁壁。
正当他即将陷入昏睡时，忽然有人低声呼唤：“公子，歇了吗？”。打开门，果然是陈克，忙示意他噤声，两人悄悄走到船尾。
“公子，适才船老大夜观海相，称明、后两天可能有飓风。”
赵行知听完后迅速转身下楼，拐进一楼控制室，只见桌上已经铺开一张海图。以楼船的速度，到达下一个海港还需3天，而目前离他们最近的蝮蛇岛，应该是荒岛，据记载岛上毒蛇盘踞，无人敢上岛。
盘点船上物资，发现也仅供四天的消耗，而风暴影响几天还不确定。
“从战船上转移部分物资过来，本来它的速度就优于客船，减重后应该能更快。然后你和张呈等人先去洋山港原地待命。严禁所有人等靠近，更加不要惊动当地官员。”战船绝对不能有损失，除去船夫水手，总共5个人，必须全部盯死他们。
“留两个船夫，我们先去蝮蛇岛找个位置避风，物资应该够撑到暴风过境。”
“那你们怎么办？”他和张呈都离开，“谁来保护主子？”
“我留下！”被吵醒的贺冉冉，听了一半就已经明了，遂放下这句话，干脆利落的转身上楼。
赵行知嘴角忍不住悄悄上扬。
由于时间紧急，所以两艘船需连夜整理物资。贺冉冉被大伙拦在仓房，只能懊恼的趴在船舷上看着下面灯火通明。也不知道刚才为什么冲动，居然想留下来，现在好了，就剩他一个熟人，还怎么躲？
还好留下的船夫是个老手，对于这片海域比较熟悉，很快就在蝮蛇岛西侧找了个天然避风良港，三圈岩壁形成环抱之势，中间空余的位置正好够一条船进出，甚至还有一小片沙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