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西江畔客栈，贺冉冉斜斜歪在床沿，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影出花草的形状。好似两年前在京城某个地方看到的兰花。名贵，让人记不住名字。

雍州洛川，京城，如果不是应折柔，感觉她这辈子都不会踏足。满城的繁华，高楼阁台，在她看来，只是约束江湖儿女的囚笼。

像应折柔这般直率明朗的女子，就该在关外大草原行自由驰骋。而不是为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把自己困在四九城。穿起华服，含蓄又拘谨的坐在脂粉堆里，与一群并无共同话题的女子，讲些她不太懂的时令小玩意儿。

四年前，她与应折柔游历凉州时，偶尔救了一个小白脸。不知怎么的，让春心萌动的应折柔看对了眼。几年间，眼见着两人一路如胶似漆。她也放弃插在中间碍眼，中途自己回了师门。

直到今年初，收到喜帖，说是待嫁期间，玉虚宫无人得空，只能请她作陪。她好奇心顿生，二话不说直奔京城。江湖儿女与贵族子弟的结合，话本上才看得到的故事，现实里居然有了结局。可不得去看看么，更何况自己也算得是见证人了吧。

真到都城，感觉上了当。应折柔忙于婚礼准备，她又完全门外汉，帮不上忙倒添乱。清晨被塞了一份请帖，哄到了一个园子，枯坐半日。

她有点后悔，早上应该言辞拒绝折柔姐的提议的。

不来这赏花宴，就不会体会如坐针毡的痛苦吧？

“贺姑娘，你不舒服吗？”旁边一位看起来亲切温柔的小姐，估计看到她扭曲的身姿，贴心的关怀。哎，怎么说呢，我能讲自己手痒，想挥刀吗？是不是会吓到这群柔弱的女孩们。

“云渺，你还是关心一下自己吧，你爹可是给你安排了门好亲事呢？”席中坐于首位的瓜子脸女孩，好像与这位云渺小姐不对付，一脸嘲讽的看着这边。

“这位小姐，你爹又给你安排了什么好亲事呢？”贺冉冉话音一落，气氛突然降至冰点。云渺偷偷拉拉她衣袖。

另有其他女子叽叽喳喳，替那瓜子脸小姐出气。

“哪来的野丫头，居然不认识韩大小姐。”

“就是，一身江湖匪气，讲话不知礼数。”

“韩小姐可是光禄大夫独女，不与你计较而已。”

......

贺冉冉是秀才遇到兵，难有用武之地，扛不住七嘴八舌，只能选择离席。云渺犹豫了一会儿，匆匆跟了上去。

“贺小姐，你别伤心啊。”云渺追了许久，终于在临水小厅找到了正趴在栏杆上发呆的贺冉冉，忙上去劝慰，“她们讲话一直是这样的。不过韩小姐家世门第优越，今年大选，她大概是要进宫的，你还是别得罪她吧。刚才多谢你的好意，其实，我已经习惯了，从书院赢过她几次后，她就看不惯我。这人打小就爱计较，最恨被人抢去风头，反正被讲几句而已，不痛不痒的。不在意就不会难受。。。”

云渺素来是个话痨，话匣子打开后很难收住，此刻贺冉冉有些神思缥缈，并没打断她。

刚才水榭里的漂亮年轻人，是谁呢？见过吗？总觉得有点眼熟。长得真好看啊！

“贺小姐？什么真好看”云渺又开始担忧，贺小姐怎么突然脸红，不会是生病了吧？

“啊，没，没啥。”贺冉冉心头一阵莫名的紧张和不安，慌忙转移话题，“那你呢？你不想参加选秀吗？”

“圣上龙章凤姿，又年少有为，京中女儿总归都愿意的，”云渺眉眼低垂，黯然：“可惜我家世平庸，爹爹在先帝时因为失言被革职，所以没办法的。”

“那小皇帝选老婆不看容貌，看家室的么？”贺冉冉惊叹，原以为云渺比那个韩什么的貌美，才被针对的。

“贺小姐，慎言！”云渺慌忙示意贺冉冉封口。然后低声解释，“这个兰园与禁苑仅一墙之隔，御林军随时会经过。”

贺冉冉点点头，也不让云渺为难，话题转到了分享见闻上。两人都是单纯直言的性格，尤其是云渺，后面一直追问江湖奇闻轶事。贺冉冉难得一个这么捧场的同龄人，自是越聊越投机。

直到离开时，两人都不知道，一墙之隔，确实有人全程偷听。

互通姓名后，两人又单独约了数回。反倒是把应折柔搁到一旁，惹来她嗔怪一句“喜新厌旧”。

来时，兰香芬芳，离开时，满城白缟。太皇太后离世了。

多年以后，哪怕岁月更迭。赵行知永远不会忘记从水榭外投进来的那双眼睛。好似三月初春明媚的阳光，又如吹过广袤草原的暖风，浓烈、坦荡。

衬得彼时满心诡计的他，盘算着弑亲的他，无情利用所有人的他，好似地底的臭虫。

“陛下，怎么不上前相认？”水榭左侧的屏风后，传来一声轻快的调侃。赵行知缓步入室，只见两名中年男子，在窗下对弈。

“关叔、师父。”赵行知一一问候。

发问的那位略微发福的短须男，周身圆润，手指却格外修长，与长相极不相配。正是江湖人称“活死人肉白骨”的药王传人关无病。

对面执棋者，形销骨立，正在犹豫不决的就是青岩门江恕，赵行知的师父。见他进来，扫了一眼，快速将注意力转回棋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