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了。
十月的尾巴,本不算特别冷的日子,却飘起了雪。大片的雪花洋洋洒洒落满街道,给东京的街区盖上霜白的裹尸布。
这一天正是万圣节。虽是跨洋传来的节日,在现代化的城市里却早已改头换貌,成为了年轻人犒赏自己的好借口,更是商家推销节日限定商品的绝佳噱头。
在欢庆节日的氛围中,堇的想法是那样格格不入。
虽然都市流传的俱是惊喜有趣的活动,万圣节却是代表丰收结束、苦寒来临的分界线。就像今天的天色一样,让堇感到格外不详。
如果被大哥真一郎听见堇的心中所想,免不了又是一顿苦口婆心的教育。堇庆幸此刻只有她一人,也没人能听见她的心声。
堇的所思所想无法对热闹的街市产生干扰,在布满鬼魂、南瓜与蝙蝠的大街小巷,她只是海浪溅起的一滴水花,很快就没入熙熙攘攘的人群消失不见。
况且再怎么不情愿,今天的活动也少不了她的出席。
堇本人虽没什么兴趣,但艾玛却很期待。
艾玛是堇的小妹妹,虽然只差了一岁,堇却向来疼爱她,当然不会拒绝她的请求。
补习班拖了会课,堇草草收拾了背包,把习题一股脑塞进去,脚步匆匆地出了门。
记忆里是这样没错。今天本是工作日,可教室因低年级的艺术展览被占用了,高年级生因此得以放假一天,堇得了空闲,便往补习班跑。下午的日程仍未安排妥当,她慢吞吞沿着平日熟悉的道路行走,一边在心里嘀咕避无可避的庆典,周围的风景却渐渐变成了不熟悉的模样。
苍白的雪消融了,热闹的街景同样不知何时归于寂静,冷肃的空气从鼻腔吸入肺管,她嗅到机油的臭味以及金属散发出的刺鼻气味。
当啷一声,脚尖踢飞出去的金属零件让堇如梦初醒。她停下脚步,迟疑地观察四周,首先听见的却是不远处传来的嘈杂人声。
堇循着声音走去。
她向来对自己的实力极有信心,即使此刻疑似迷路,也没能撼动她的心神分毫。
有人在,就能问路。简单的念头闪过,她绕过废弃厂房的外墙,穿越金属板制成的围栏,入目是一片空地,被黑压压的乱斗中的人群占满,四周处则是刚才绕过的荒芜建筑以及堆叠成山的报废车辆。
人群俱是13到18岁左右的青少年,初步估计,大约有四五百人,多数穿着统一的制服,看样子应该有三方以上的人马。
是不良少年的械斗现场。
且,这在不良的斗殴中大概也算是大规模。
四面八方或坐或站,零零散散分布着各种发型脱离主流的男生。真正参与争斗的只有两拨人,黑色与白色缠斗在一起,嘶吼与□□碰撞的闷响震得她刚从习题中解放的大脑轰隆作响。
堇本打算扭头就走,手指与拨号键只差一毫米的距离。
不良群殴不是什么稀罕事。堇的大哥年轻的时候当过暴走族,双胞胎弟弟更是想要继承大哥曾经的意志,也与幼驯染组建了团队,甚至在圈内还小有名气。弟弟还特意也给了她一件特攻服,但因为把意义不明的字眼穿在身上过于羞耻,那身衣服被堇束之高阁。
黑底金线,虽然自己没穿过,她还是非常熟悉那身衣服的。
堇的视线控制不住地在黑色制服的那拨人身上来回打转,即将摁下报警电话的手还是顿住了。许多张面孔在她脑中一一飘过,她才惊觉,包括兄弟在内,熟悉的同辈男性成员几乎全是不良。
堇抬起头,良好的视力令她在混乱的场面中一眼就看见了那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她的双胞胎弟弟佐野万次郎——说是半身也不为过,她当然不会错认。
甚至来不及去思考“为什么应该在学校上课,再不济也是旷课在家准备万圣节party的双胞胎弟弟会出现在废弃车场被人打得头破血流”,在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疾步在混乱的人群之间穿行。
“让一让。”
“你谁啊……唔噗!”
“麻烦让开。”
“哈——呃啊!”
“你挡到我了。”
“女人??喂——”
“……”
把挡路却态度奇差的不良一拳撂倒,堇完全没有得到发泄的快感,只觉胸中怒火烧得越发旺盛。
她凭借纤细的体型在人群的夹缝中穿梭,不顾自己的出现又给场面带来了多少腥风血雨,以书包充当盾牌开路,朝着远处的废弃车辆堆叠而成的小山顶端快速逼近。
顺手夺下路人甲的棒球棍,打飞了几个喊着“干掉Mikey”的喽啰,她在层叠的金属上跳跃,几步来到笨蛋弟弟身边,又抬腿将大喊“上将首级”而挥舞警棍一跃而上的蒙面男踢飞。出于惯性,不留神误伤了一位穿着黑色特攻服的己方人员,她却分不出精力去道歉,只急急忙忙蹲下来查看弟弟的伤势。
“喂、万次郎?还能听见我说话吗?”
佐野万次郎盘腿坐在废墟上。他的头垂得很低,几乎要压到胸口;湿淋淋的黏腻血液打湿了金发,大半已经氧化发黑,却仍有新的红色汩汩冒出。他似乎失去了意识,任凭堇怎样呼唤都毫无反应。
堇心中焦躁,却不敢随意挪动他,只有第一时间打开手机,拨出急救电话。
**
纤细的四肢,轻飘飘的水手服与百褶裙,金色的利落短发随风飘摇,满面怒容的少女以势如破竹的架势掀翻人群,挡在了东京万会大将佐野万次郎身前。
场面一时寂静。
距离较远的人或许还没能发现这边的突发状况,藏在暗处冲着稀咲铁太而来的场地圭介却看得一清二楚。
酝酿好的杀意在迷之少女无意的打岔下凝滞,他低头看向飞到脚下、已然陷入昏迷的稀咲铁太,充满个人情绪地拿水管用力捅了捅,内心陷入奇妙的茫然。
“圭——介,愣在那里做什么?”少女注意到了他,拖长了声音,手中球棍却快速朝他照面碾来。场地圭介心中一凛,棍棒却擦过耳侧带起破风之声,正中后方身着“东卍”特攻服的偷袭者。
“你这身打扮是怎么回事?”
她若无其事地收棍,语速依旧不疾不徐,皱着眉头问。
“哈……啊?”
“……算了,圭介的话,白色比黑色好看,”她嘀嘀咕咕说,强硬地把手机塞到场地圭介耳边,“我叫了救护车,你应该知道这里的地址吧?”
可能是她的态度过于理所当然,场地圭介意外的产生不了抵触心,就这么老老实实地向电话那头的工作人员报出了地址。
“……等一下,你这家伙谁啊?!”
挂了电话,待她重又把手机收进手提包,场地圭介才回过神来。
少女却已经收回了目光,只是踩在昏迷的羽宫一虎背上,专注地试图唤醒佐野万次郎。
“喂、这里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场地圭介试图提醒。
“难道就是你该来的地方吗?”少女没有抬头,只是动作轻柔地拨开佐野万次郎黏在脸颊上的头发,去探他的鼻息。
“居然又和万次郎一起旷课,还闹成这样……”
她的语气不乏埋怨。
佐野万次郎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
脑部受到重击对他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四周的声音都像是隔着毛玻璃,含含糊糊地传进耳朵。但那个呼唤他名字的声音离得那么近,他当然不会错过。
休息了一会,他才找回发出声音的力气,蹙着眉头回答:
“我没事。”
睁开眼睛,视野仍带有重影,逐渐清晰之后,他才看清面前关切的脸。
……
熟悉到诡异的程度,但的确……
……这是谁?
他显然没能让这句困惑的心声留在肚子里,少女狐疑地盯着他,看了半天,才说:“是姐姐哦,万次郎同父同母的,双胞胎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