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空愣住了，小辛空也是，她缓缓掀开被子，坐起身子来，努力保持镇定，捏着被子的手却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祖父，你是说……我还有其他选择吗？”

辛飒看向小辛空，很缓慢地点了点头。

“你的外祖父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如果你不想……”辛飒顿了一下，皱纹艰难地移动着，花了很多力气才继续，“他会帮你剔除魔术回路……此后你就和你父亲母亲一起离开吧。”

小辛空低下头来，辛空也在思考辛飒这个出人意料的提议。辛飒不如往常被人称道的毒蛇捕猎般冷静，眼神毫不掩饰，只是直直盯着小辛空，似要读老年大学的老人家要看透年轻人的选择。

辛空并不记得自己的祖父曾给自己这样一个有悖他原则和家族存亡的提议，不过自己的魔术道路的确在祖父去世后就人为断绝了，就像不久前的那个梦，是父亲带着自己一道宣布退出魔术世界。但这样一来根本不能解释为什么自己还能召唤出从者啊……还有刚刚才知道的固有结界的事情，自己现在依然能够使用。

小辛空的回答完全在辛空的意料之内，虽然是年幼的自己，但是对着这种反常的状况要是随意应答的话可太不理智了，“祖父，能否让我思考一些时间。如果可以，我想知道您给我这个选择的理由。”

辛飒的目光和抬起头的小辛空交汇，可能是因为夜深，辛空发现这个老人的眼睛不再如家中肖像画里那么明亮和坚定了。

从前意气风发，终究成了过往。

“好，等你外祖父来了，我们一家人一起聚聚吧。”辛空看着辛飒疲倦地闭上眼，不再和小辛空对视。“你要的理由……届时我会告诉你。”

小辛空又躺倒回床上，不去看辛飒慢吞吞的关门。肚子又咕噜噜叫起来，鼻尖闻到了一丝丝饭菜香味，小辛空侧过脸看向门口。

刚刚侍女放在门外的餐盘被好好的搁在门里的桌子上。

原来刚才辛飒动作那么慢是因为这个，辛空又有些感动。可……来不及感动，就忙碌的跟着小辛空跳下床暂时放下一切就毫不设防跑向食物。

“啪嗒！”辛空没有碰上硬硬的桌子，倒是投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哈哈，小空这么久不见外祖，这么想我嘛？”

音裴作为调律师音家的现任当家，与辛飒是多年的好友，虽然两人魔术水平都属前列，但在待人处事的行为作风上俩人截然不同。

和辛飒日常的严格要求和冷言冷语不一样，辛空的外祖父，音裴，更像是是一个更温柔的长者，所以辛空也很喜欢和他待在一起。

而两个老头子在辛空还小的时候差点为养在谁家里大打出手，虽然最后辛飒胜利了，但是每次见小辛空和音裴呆一起还是会吃味。

辛空去年刚和音裴在自己放假回去的家里见过一次面，这些年和自己这个唯一长辈的交流还算密切，音裴也就像个普通长辈一样问些普通人的生活琐事，什么“找对象了没？有没有喜欢的男生？考研吗？”这一类……虽然外祖父还在魔术世界，但对自己这个已经退出的外孙女还是很照顾。

音裴和辛飒一样也是个老鳏夫，发妻很早就离世了，音裴育有一儿一女，长女音眉嫁给了辛沐，所以音家继承人现在是次子音斐，辛空倒是一直没怎么见过自己的小舅舅，估计是和魔术世界那边联系比较密切。

“哇！！！外祖！！我可想死你了！”小辛空激动地大喊大叫，粘在音裴身上不肯离开。

“哼！”辛飒冷哼了一声，“还不快来书房！先把要事谈妥，毕竟你也不能久留这儿。”然后快步走向书房方向。

音裴一把抱起小辛空，“哈哈！老辛你就承认吧，在小空心里你就是比不上我。”然后把脸贴向小辛空的小脸蹭蹭，“走，小空，我们先谈事情，一会儿外祖再带你出去玩～”

如果只有小辛空和辛飒两个人，书房里的氛围肯定是不太融洽的，多了一个音裴就缓和了不少，因为在两人之间有他来转述辛飒的话，语气和句子就更温和一点。

辛飒坐在右侧沙发，辛空坐在他对面，音裴则是在两人中间的单人椅里，坐下的位置刚好方便他做和事佬。

沉默，辛空觉得氛围尴尬到自己都只能把视线在两位长者身上来回移动，是需要自己先开口吗？

音裴先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许是察觉到了小辛空的不自在，瞪了辛飒一样：你这老家伙，明明是你做了决定来征求意见，却偏要占据道德高点。

“小空，你，是不是召唤出从者了。”闻言，小辛空抿了抿唇，手在膝盖上搓了搓，点了点头。

“是……不应该吗？我不是故意的……亚瑟他，是个好人。”

音裴干脆坐到小孙女旁边，揉了揉她的头顶，“嗯嗯，知道的，不是小空的问题。”眼神从慈爱地看辛空再到恶狠狠地看向辛飒，“是这个老家伙！是他的问题。”

辛飒不理会音裴的挑衅，“我们辛家先祖，有一位几乎要找到本源的魔术师，他曾通过一些手段与本源衍生出的意识进行了交易。”辛空想起了梅林走后，父亲告诉自己自家与英灵座的交易，“本源为我辛家与英灵座的意识牵线搭桥，是我们家族特殊的风系魔术的起源，也增强了我族的魔术回路。”

辛飒说着叹了口气，垂眸说道，“但是，天下哪有白来的午餐，我们家族也被烙上了烙印，成为了英灵座英灵临时活动的降临点，你不是见过小玉她们吗……她们都是临时到来的从者，被我召唤来的。”

小辛空有些不理解，辛空也是，按理来说，对于魔术家族，能和本源做交易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更不要说可以与英灵座的意识达成这样一个条约，而看上去这样对一个魔术家族是大有裨益的，“这样……不是好事吗？”

这下子又轮到音裴叹气了，“小空还小……魔术很重要，但是人的精神是更重要的……不断接受从者，名义上是他们为你服务，实际上是在消耗你的精神和情感力量。即使是魔术师，也是有血有肉的，消耗过多，人是会崩溃的。”

辛空似乎有一点理解了，自己才召唤出两个从者，算上刚刚回想起来的亚瑟是三个，精神已经有点支撑不住了，因为自己实实在在在从者身上给予了情感，心很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那……我们不能不使用精神的力量吗？”小辛空问出了辛空的问题。

“哼，有那么简单的话，辛家先祖也不会想尽办法摆脱这个契约了，你的父亲按减损天赋的路子其实已经成功了，不过我没想到，居然加倍在了你的身上。”辛飒无力地闭上了眼睛。“辛家每一代子孙都会有一位被选中成为契约人，并且一代代传承下去，而精神力的消耗会使契约人精神崩溃，有自杀的，有消耗过多早逝的，也有试图利用被反噬的，反正结局都不是很安宁。这个契约就像毒药，给你力量又消耗你的生命。”

小辛空脸色越发凝重，辛空也在思考辛飒言语的重量。“就是说，我们辛家每一代的契约者就是消耗品，不停地为英灵座消耗自己的生命？”

没有人说话，晚风的沉默给出了答案。

辛飒只是看向窗外，音裴拍了拍小辛空的背，长长的叹了口气，“任何事都是有代价的，那些比咱们还老的老家伙们，当初有没有想过呢，凭什么，这股力量归属于他们。只是，他们自己承受了代价后，这份代价化名责任，传给了我们。”

小辛空低头不语，辛空直看着辛飒，记忆里的他居然这么老了吗？魔术家族需要保持隐秘的身份，他的照片其实没有留下多少，从她还剩的记忆里，好像一睁眼，祖父就是这个样子，她一直抬头仰望的样子。

当时的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呢？辛空是完全不知道，只能指望这段不知道为什么消失、为什么又突然出现的记忆给出答案。

“我愿意承担这份责任。”小辛空声音轻轻的，闷闷的，不开心，但是很坚定。

音裴错愕眨眼，“啊？小空啊，你要不再好好想想，这个……”说不出一句劝阻的话来。辛飒也转过头，平静地看着他天赋优异的小孙女。

“我想，如果这是你的决定，我和你外祖父，你的父母，都愿意尊重。”

“你个老家伙！这不是和咱们说好的不一样！”音裴甩了一个眼刀给辛飒，对还低着头的小辛空有些手足无措。

“但是，”辛飒起身走到小辛空身前，第一次蹲下身子，小辛空也抬起头，两人对视间，辛空鼻子突然发酸起来，自己这个祖父真的是，很老了啊，“你先暂时不要做这个决定，再等一等……等到我们小空啊，好好念书，读到大学毕业，再和我……再和你外祖说。”

辛飒言语停顿好多次，语气渐渐柔和起来。辛空摇了摇头，视线渐渐模糊起来。

真是个大骗子，明明还是丢了那么多烂摊子给我。

“好的，我一定好好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