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一飞站在监视器后,脸色格外凝重。
客厅戏被他叫了停,不是为了给演员时间,而是他自己需要缓缓。
监视器的位置在玄关处,可以将室内的情景尽收眼底。
化妆师正在沙发处给两个人补妆,路今插着兜站着,林早冬坐在沙发上。
两个人没有交谈,但萦绕的气氛,或者说路今盯着人的眼神并不简单。
林早冬也不好受,刚刚那场戏带入的情绪太过浓烈。他不得不避开路今,刻意淡忘拍戏时候的插曲。
但就像被戴上了紧箍咒,路今最后一句话反复地在脑海里重播。
他猛地起身,撂下句“我有点事”,匆匆转身从客厅离开。
小院子里人不少,比客厅拥挤多了。但林早冬跨过那道门槛,却觉得身体陡然一轻。
踌躇了会,林早冬走到熟悉的场务身边,“哥,有烟吗?”
场务从兜里掏出烟盒,“这烟不错。”
林早冬和他道了谢,接过烟和打火机,走到一个没人的角落里。
角落里摆着交叉折叠款的晾衣杆,常年滴落的水让石砖地板的缝隙生出了许多青色的苔藓,靠近房子的台阶上还有用空的瓶瓶罐罐,里面种着些低矮的小花。
没什么干净能坐下的地方,林早冬只能站着,低头用牙齿咬住烟头,双手捧着打火机,不太熟练地用烟尾去触碰蹿起的一小簇火苗。
“宁哥原来会抽烟的么?”安静的角落突然出现声音。
林早冬被吓了跳,刚刚蹿起的火苗歇了,他转过身,两片唇瓣中间还夹着烟。
路今停在晾衣杆的地方,见他没有回应,又往前走了两步。
林早冬只能咬着烟回他,“偶尔抽抽。”
他身后就是墙壁,没什么可撤退的地方,只能眼睁睁地见路今又往前了几步。
数着步子,仿佛心上也有鼓在敲。
路今靠近,手伸到他唇边。林早冬有些呆,没反应过来烟就被路今抽走,放到眼前打量几眼。
“白狮,宁哥抽得惯?”
林早冬张了张嘴,不知道白狮有什么特别,硬着头皮回他,“还行吧。”
路今轻笑一声,将烟递回他嘴巴边。
林早冬想伸手拿,被路今扬手避开,他只好低头咬住烟,嘴唇似乎还不小心碰到了路今的手。
打火机在两人之间蹿起一束火苗,林早冬点燃了烟,吸了一口,就明白路今刚刚那么问的原因。
这烟太辣了。
他第一口吸得猛,涌入口腔的烟雾迅速地聚集,席卷进脆弱的喉管,呛得林早冬满脸通红,本能地捂着脖子想要将气体咳出来。
下一秒又硬生生地克制住,憋到满脸通红,林早冬没忘记半分钟前他说的话。
路今赖在旁边不走,“宁哥果然厉害。”
这话落在林早冬耳朵里有些阴阳,他勉强笑了笑。
烟抽得难受,站在路今边上也难受。权衡之下抽完烟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林早冬夹着烟,就要往嘴里塞。
“宁哥这几天怎么突然改通告了。”路今再次打断了他的动作。
见路今的注意力已经转移,林早冬悄然地垂下手,将烟放在身侧。
又突然间福至心灵,觉得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和路今提议暂停下戏后的约定。
“我最近状态不好,怕影响和你的戏。”他先打了个铺垫。
路今紧跟着他的尾音开口,“是吗?我不觉得。”
他脚没动,只是腰使力带着上半身往前倾,作出一个有些压迫感的动作,接着道:“刚刚客厅的戏…”
路今眼神落在他手指间要燃尽的烟上,“宁哥就演的很好。”
林早冬头皮发麻的感觉又来了,总觉得路今藏着话。可他姿态实在太过自然,似乎真的只是和林早冬在聊一些演员下戏后的心得体会。
林早冬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的笑,“那就好,这样剧组也能快一点拍完收工。”
路今看着他,说:“希望如此。”
林早冬的手指突然一热,低下头一看,烟已经烧到了他手指夹着的地方。路今跟着歪头,遗憾地感叹:“可惜,烟抽完了。”
尾音拖得有些长,林早冬已经不想再去揣摩,“回去吧,剧组那也该等着急了。”
他将烟摁灭,快路今一步从角落离开。
步履匆匆的,仿佛后面有猛虎在追赶。
路今没着急跟上去,在角落站了一会,将落在台阶上的半根烟蒂捡了起来。
再回去时,剧组已经将场地挪到了浴室。
任一飞经过思考,过了刚刚的客厅戏,正待在浴室里等着两人。
看着两个人一前一后地从小院子里进到客厅,任一飞突然沧桑地对着天花板叹了口气。
钱难挣啊。
林早冬走到他跟前,身上的衣服还是那件有些脏的t恤,路今就在他后面一点停下,将门堵了一大半。
任一飞撇过头,坐在浴缸边,让两人先走一遍位。
浴室的戏份是接在桑海和宁南巷沙发打架之后。桑海很生气,但又放心不下宁南巷,跟着进去替他洗澡。
而这里也是宁南巷第一次低下头。
靠近窗户的地方放着把椅子,戏份就在那上面上演。
浴室里有水,很滑,林早冬正想去拿拐杖,手往旁边一摸,落了空。
应该是剧组工作人员清场时顺带拿走了。
任一飞在旁边还等着他走戏,路今离着几步远在门口看着,林早冬只好扶着墙壁,小心翼翼地单脚蹦到椅子上。
做好准备后,任一飞接着指挥路今,“待会你就站在早冬的边上,用小水瓢替他清洗。注意要水浇得好看,别呼啦啦地全部灌下去,拍出来丑。”
“小林,你这里就跟着路今的动作走。”
林早冬点点头。
任一飞在浴室里转了一圈,突然眼睛一亮,指着林早冬旁边的窗户。
“你把脚搭窗台上,待会让路今扶着你洗。”
窗户和林早冬隔着一臂距离,坐下后小平台到了他的腰部,需要将腿抬得很高才能搭上去,一不小心容易摔成狗吃屎。
“这里通过宁南巷交渡身体的控制权象征着他内心对桑海的开放。”任一飞和他解释,“你先抬着,我去调调灯光。”
任一飞说完就兴冲冲跑出去,留下两人在浴室里。
林早冬低着头,动了动屁股试图抬脚,椅子立刻发出了嘎吱的摩擦声。
这把椅子是从小镇居民家借来的,年头不小,也不知道能不能撑住这么大的动作。
浴室里没人说话,林早冬也不确定路今还在不在,双手反撑在背后,费力地一点点抬起脚。
他的柔韧性不好,抬到一半,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林早冬喘了口气靠在椅子上,看见对面墙壁上的光影发生了变化。
小窗台洒进的阳光铺在浴室李,隔离出一片金黄色的光源,一道影子慢慢地从洁白的瓷砖中融进来,清晰地放映着由远到近的轨迹。
林早冬抬头,看见路今走过来,下意识放缓抬脚动作,眼神跟着他移动,直到路今停在小水桶旁边。
他弯腰拿起了小水瓢。
“怎么了?”路今对上林早冬的视线,不明所以地问。
林早冬觉得有些别扭,但他又说不出是哪里有问题,只能收回视线憋着一口气将腿放在窗台上。
“诶,弄好了?”任一飞从外面走进来,满意地点点头,让两人直接开始走一遍机位。
路今走上前,将水桶提到椅子旁边,里面没有水。他裸露在外的胳膊往桶里一伸,作出舀水的动作。
任一飞观察着,补充道:“用点力,桑海现在还有气。”
水瓢贴上林早冬的胸口,硬挺的边缘隔着一层布料贴着肉。
林早冬坐着没有动,清晰地感受到胸口传递的轻微刺痛。
走戏接着继续,水瓢从林早冬的胸膛一路向下,模拟着冲澡的路线。
边缘的距离不再贴着,而是若即若离的触碰,林早冬感觉到后腰有些痒。
任一飞说:“小林,做出一点躲闪。”
林早冬撑在背后的手小心翼翼地使力。
任一飞提醒他,“动作要快。”
林早冬咬牙,肩膀侧扭带动着上半身转动,屁股下的椅子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下一秒就要散架似的。
林早冬胆战心惊地低头看了眼,有些害怕正式拍戏时会摔跤。
路今在任一飞出声提醒的时候就收了动作,在一边看着,直到声音停下来,他才又拿起水瓢。
“背过身,我替你洗洗背。”路今说着台词,镜头在这个时候需要切换,两个人的位置也要转变。
林早冬小心翼翼地转过去,余光里路今的身影消失,只剩下一扇窗户。
高抬起的腿和屁股下的椅子让他没有安全感,总觉得自己会随时摔到。
他看不见路今的动作,只能听着声音想象身后的情形。
或许路今会靠近一点,将手也贴上来;也可能是扶着他的手,用水瓢直接清洗。
林早冬突然想到了前几天那一个背背。
等了一会,背后依旧空荡荡的,触碰着后背的只有微凉的风。
剩下就再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