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青城平日里总是静谧而安宁,时间在这里流淌得格外缓慢。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偶尔有几声鸟鸣,或是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显得格外幽静。
然而,每四年一度的青云会却为这座城注入了前所未有的活力。来自四面八方的修士、商旅和游人蜂拥而至,街道上人声鼎沸,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可当青云会落幕,人群散去,常青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仿佛一场繁华的梦境悄然结束,留下的只有空荡的街道和淡淡的余韵。
随着人潮的离去,常青城也迎来了冬天。但是,常青城的冬天与别处截然不同。这里四季如春,即便是寒冬,也依旧温暖而明媚。阳光洒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映出淡淡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花草的清香,仿佛连风都带着一丝暖意。
冬去春来,寒来暑往,四季更迭,岁月如流。常青城坐落于南方,静静地伫立在时光的长河中,看遍了世事变化,人来人往。千百年来,常青城始终如一,仿佛时间在这里停滞,又仿佛它早已超越了时间的束缚。
常青城虽静谧,却从未与外界隔绝。它像一座桥梁,连接着远方与近处,连接着过去与未来。城中的人们在平静中生活,却也因这些往来的商旅而感受到外界的脉动。
路边的小摊依旧敞开着,摊主们热情地招呼着过往的行人,摊位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商品——从新鲜的果蔬到精巧的手工艺品,无一不散发着浓郁的生活气息。城中仍有不少子民来来往往,或悠闲地漫步,或匆匆赶路,为这座静谧的城池增添了几分生机。
城门口依旧无人看守,阿梢便是在初夏,带着一身伤,来到了常青城。
自借着丁家商队离开倾海之后,阿梢便与商队分道扬镳。商队想带他北上,可他却只想在南方徘徊。
他独自一人跋涉了许久,手中握着一张商队留下的地图,他一边辨认方向,一边小心翼翼地前行。
路上,他遇到了不少危险——有来自心怀不轨的修士,也有时遇上了凶残的妖兽。能打便打,打不赢他就跑,凭借着踏影步,他次次都逃出生天,虽然偶尔会受一点点伤。
就比如这次,在林间,阿梢遇到了一只比自己修为高出一级且以速度著称的魔兽群。他迅速布下符阵,试图困住对方,可那群魔兽的力量远超他的预料,符阵被对方轻易撞成碎片。
阿梢自己也受了伤,胸口一阵剧痛,但他顾不上这些,提气便跑。然而,那些魔兽的速度极快,转眼间便追了上来,下一秒,自己就会成为对方嘴里的肉。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间突然传来一阵异样的动静,那魔兽被吸引,调转方向,朝着声音的来源追去。
阿梢这才趁机逃脱,心中满是后怕。
等我伤好之后,回去灭了那兽群。虽然阿梢每次受伤都这么想,但其实他并未走过回头路,他一边给自己疗伤,一边赶路,离开危机莫测的山林,前往人类的居住地。
来到常青城,并非是巧合,阿梢是疗伤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口袋里竟然还有一片叶子,他握着叶子,对着阳光,似乎能看清叶片中的脉络,这叶片是他从常青巨树之上摘下来的,用来给云知水淬灵的叶子。
他当时怕黄泽主教责备他,便偷偷藏起来了。
而今他看着这片叶子,心思不知飞到了哪里去。
“我先送你回家吧。”
常青巨树是不落叶的,不知道巨树是否一直在找这枚掉落的叶子。
望着高大的常青城门,阿梢看了看自己满身的伤,突然想到去年夏天自己还是青云会上的符阵天才呢,真是世事无常啊。
徒步入城,阿梢并未在城中停留,他径直地往常青书院走去。常青书院门外,有一棵碧绿茂盛的大树,据传那树藏着圣人的心魂,圣人的目光慈祥地看着千百年来的少年们。
而此刻,阿梢再次站到了这棵树下。
黄泽主教曾告诉他,长青树是不会落叶的,即便因着外力掉落树干的树叶,也会再次回到大树之上,所以阿梢看到这棵树下并没有一片落叶。
阿梢将叶片送回树干,树干和树叶并未有任何反应,阿梢捂着因抬高手而拉扯到伤口的肩膀,不信邪,踮起脚又试了几次,还是没有办法。
最后他收回手,握着手中的叶片,后退几步,又蹭蹭蹭助跑,一下子跳到了树干上。树叶繁茂,树枝交叉错落,漫天阳光被遮盖,阿梢在树上发现了另一个世界,偶然又一束阳光从缝隙中透进来,投射到阿梢的眼睛,光芒之中,阿梢突然感觉有些头晕目眩。
他将树叶轻轻地放到一根枝丫上,静静等待着枝丫与叶片结为一体,他之前看黄泽就是这么做的。
然而树叶并没有融合进树干,重新生长,他叹了口气,趴在树干上,望着那无依的树叶。
你也回不了家吗?
“是谁这么调皮,这么大了还爬树玩?”突然,树下传来了清脆的询问声,像是跨越了时光而来,又仿若那人便站在树下,望着他。
阿梢从树叶缝隙中看到了一席青衣,他觉得那人给他的感觉有些熟悉,他微微一动,本想是看清一点,却未曾想,“碰”的一声,他直接从树上摔了下来,正巧摔在那人脚边。
他抬起头,看着来人。
一席青衣长袍,面容温和,带着微笑,却仿佛活在雾中,有些虚无缥缈,和东海之上那位仙人一般。
“先生——”阿梢爬起来,张张口,无措地唤道。
青衣先生看着那双眼,对着少年伸出了手,大手置于少年头顶,眸光温和,却直直地望进少年的识海。
阿梢仿若又回到和仙人对话时的场景了,浑身轻飘飘的,却只有双脚感觉到了重量,在那双柔和的眼里,阿梢看到了无边无际的孤独。
“先生……”他不自觉地又唤了一声,然后身体一软,倒在了青衣先生的怀里。
而那片无根的树叶此时却慢慢地漂浮起来,慢慢的升上天空,飘过书院大门,飘过九转回廊,飘进书院深处。
常青书院,院长是人人尊敬的人物,但是他常年不见人影,不是游走世界各地,就是在藏书楼看书,所以书院一切事物一般都是由四大主教管理的。
而此时,四大主教正行走在书院的小径,谈笑风生。
“本届青云会,常青城中可有不法分子?”黄泽主管青云会,然而他处理的一般是参赛人员的相关事件,本来就忙得脚不沾地,也没有闲心再去管城中之事。
“倒是有几个魔修混入,不过早被我解决了,黄主教你此时来问,是不是有点多余了?”主管保卫工作的是子夜主教,他是四大主教中修为最高深莫测的,城内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都能第一时间察觉并解决。
“多余?我只是关心你。”黄泽冷笑,他一向严肃,此时冷笑起来倒有些阴森。
“唉,今年书院刚进了一位新学生,你们二人的精力竟然还没用完?那可是亚圣的孩子耶,不好玩吗?”主管内务、学习的孙丹主教在一旁嘻笑,颇为无奈。
“你不说倒好,你说到他我就郁闷。林桓安资质确实好,然而终究是为别人养孩子,等他毕业后还不是一猛子扎进天山派那个深坑。”子夜冷哼一声。
“林桦之比不过他,然而林桦之确实是圣人最疼的孙子。天山派那位圣人终究是太年轻——”黄泽开口说道,却被人打断。
“咳咳——”一直沉默不语的白衣主教轻咳两声,待几人看向他后,他慢慢地开口:
“慎言。”
“言主教,我们明白。”三人齐齐停下,点头道。
这位主教姓言,没来常青之前,他是世人口中的言二先生,因为他在家中排行老二,来了常青之后,意味着他断绝了与言家的关系,常青城中人人尊称言主教,然而外人依旧称呼他言二先生,因为言家依旧承认他的身份。
此时一片树叶慢慢地落到了四人的面前。四人惊楞。
“常青城巨树的落叶?”子夜脸一下子就白了。
孙丹撩起袍子,伸手去捡那片叶子,然而他手还没碰到树叶时,那叶子又飘了起来,晃晃悠悠的,在四人面前徘徊。
“他想带我们去哪吧。”言主教瞬间就明白了树叶的意思,抬脚跟了上去。
那树叶飘在空中,带着四人穿过大半个书院,往书院门口走去。
然而即将跨过木质大门,走下台阶时,四人却齐齐停住,恭恭敬敬地站成了一排。
他们的面前出现了一个身穿青衣的男子,那男子看起来不过三四十岁的模样,但却十分地稳重成熟,整个人笼罩着一股柔和的气息。他的怀中,躺着一位看起来十分瘦弱双眸紧闭的少年。
“院长先生。”四位主教弯腰施礼。
“都说了,别讲这些虚礼。”院长的声音很柔和,给人的感觉非常舒服,像是春风拂过堤岸,绿草鲜花竞相生长一般。
四位主教站直了身子。他们很少见到这位院长先生,但是每一个人都对他非常地尊敬,常青城中的神,又或者西玄大陆的圣人。
那片树叶落到了瘦弱少年的身上,院长见此情形,微微笑了。
“阿梢!”黄泽惊讶地唤出少年的名字。
“阿梢。”院长先生低头看了看昏睡的少年,嘴角带着笑容:
“梢也,杪也,好名字。”
他上前一步,将少年轻轻地交到了黄泽手中。
黄泽几乎是在院长朝自己走来的那一刻便受宠若惊地伸出了双手,去接那一个孩子,像是无价的珍宝一般,小心地抱着孩子,等候院长接下来的话。
“好好照顾他,教导他。”
“是。”
院长见四人都应了,唇角的笑容慢慢隐去,转身,又走下了阶梯,再一瞬,那背影已经消失了。
“院长出门,少则三月,多则三五年不见人影。”子夜看着远方,茫然道。
“长青巨树和院长先生好像很是偏爱这个孩子。”言主教伸手去摸黄泽怀中的少年脸颊,入手处一片温热,很舒服的感觉。
“阿梢。”黄泽唤着少年的名字,然而少年正昏睡着,没有任何反应。
阿梢再次泡进了药浴之中,头被安放在水面之上,枕着栏杆,白净的小脸较之前有些瘦削,尖尖的下巴,眼帘都泛着青色。
黄泽负责照看他,守在浴池旁,看着面色苍白的少年,心里却道不出滋味,长青树和院长偏爱这个孩子,他又何尝不是,能让他大开眼界的少年,会笑会闹,熠熠生辉的活泼少年谁会不喜欢,可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那个骄傲的符阵天才沦落至此。
倾海到底怎么教人的?
等到时间差不多了,黄泽把阿梢捞了出来,一件件套上干净的衣物,白色的学生袍子衬得那张笑脸更加苍白。
黄泽抱着人到了学生寝舍,刚开门便看到了一个人。
常青学子特别珍惜学习机会,每日都会在书院后山进行各种训练,几乎没有留在寝舍的人,然而此时林桓安却已经候在了房间里。
“黄主教,刚才孙主教嘱咐我说学院里来了个新人,与我相识,让我回来照料。”林桓安施礼,起身的时候看到黄泽怀中的阿梢时,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你二人关系着实不错。”黄泽可不会忘记阿梢打败林桦之时,林桓安脱口而出的赢得好。
将阿梢放在干净的褥子上,盖上被子,转身继续嘱咐林桓安:
“泡过药浴了,身上的伤口都已经康复了,不过这几日身体比较虚,你照顾着点,待会会送药汤过来。以后他就是你小师弟了。”
“谨遵吩咐。”林桓安答道。
黄泽离开之后,林桓安坐到床边,细细描摹着阿梢的五官,触碰到的皮肤还有些湿润,带着药浴的温热,浑身都是一股药香,林桓安心下疑惑,像传信给江凉,问问倾海到底发生了什么,一个天才符阵师竟然被他们放走了?
不过这一切还是要等阿梢醒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