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友汇公寓楼309室的门口，晾衣架上还挂着原寺灵前几天晾晒在上面的衣服，当时情况紧急，原田泣只觉得这条直线通道就像一根白线条一样狭窄，但其实这个过道还蛮宽敞的，两个人并排走在一起还能留出两个行李箱的空位。
原田泣在开门前特别留意了那些能够隐藏摄像头的角落，包括在开门之后，他的视线也不在家具上多做停留，反而在灯具，墙面以及盆栽上面留了心眼。照仇亿的个性，不出意外的话，各个房间里里外外肯定都装满了摄像头。
他将原寺灵扶到了沙发上坐下，两人在路上没什么交流，原田泣就当他是不好意思在外人面前和自己叙旧，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外加一个远程观望的。
“考虑得——”
他一说话，原寺灵就捂着口袋惊道：“我手机不见了！”
“……”
原田泣从自己的口袋摸出一个手机放在了面前的茶几上，是他之前在隔壁捞原寺灵的时候顺手捡的。
在手机交接的同时，他的视线精准地锁定在了玻璃茶几底下的一本杂志上。
“！”
比起失而复得的手机，令原寺灵胆战心惊的还得是那本泳装杂志。担心被发现杂志暗藏的猫腻，原寺灵忙前倾着身子挡住原田泣的视线。
只是原田泣先他一步锁定了那本杂志，当着他的面，气定神闲地从茶几底下抽了出来。
原寺灵的脸色就像被霜冻住了似的，大气不敢喘。
原田泣端着杂志从前往后随意地翻看了几页，问：“这什么？你买的？”
原寺灵连忙摇头，撒谎道：“房东留下的。”
原田泣看破不说破，自己的弟弟什么个性他能不了解？原先和李新云拍的那些东西他可都一一记着呢，天底下怎么可能会有这么碰巧的事。
他留了个心眼，往后又翻了几页，在中间找到了一张星探名片。
呵，果然不出所料。
他将杂志放回茶几上，手里捏着名片，朝原寺灵伸手：“手机拿来。”
原寺灵不但没有交出来，反而心里有鬼地将手机揣进了兜里。
原田泣当即确定，皱眉质问：“你去拍这个了？”
原寺灵一激灵，如坐针毡，结巴道：“没、还没拍呢……”
“那就是还在考虑中是吧？”
“我也拍不了了……”原寺灵说着，看向自己缠着纱布的大腿，那么长一道口子，他往后余生算是什么拍摄都无缘了。
“这些照片根本就不是正经卖泳衣的，你不会看不出来吧？”原田泣皱眉道。
“……”
“就这么说吧，你要是被刊印在这种杂志上面，之后不知道会被什么恶趣味的社会人盯上，你的联系方式、家庭住址等等一切信息都有可能被那种不靠谱的公司当做买卖。这点防范意识都没有吗？”
原寺灵噤声。
“明明是个带把的，怎么比原屋顺一个小女孩还不让人省心？她都知道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能要。”原田泣嘴里叭叭个没完。
“……”
“做事之前能不能用你那缺根筋的脑子想一想？别看到点小便宜就往前凑，连自己什么时候被卖了都不知道。”
“……”
“既然一个人跑这么远地方来，就不要总想着世界上还是好人多。”
原寺灵憋不住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在意我的死活了？”
原田泣噎住。
“那你有想过我一次好么？”
原寺灵蹙眉争辩：“难道我还会诅咒你吗？我哪次不是向着你的？”
原田泣最讨厌被人顶撞。
“当年说要断了我的生活费让我干脆饿死在高中的人是你吧？怕我跟你争家产抢走李金莲的人也是你吧？你说你向着我，不过就是因为你还需要我的供养罢了。一旦自己翅膀硬了，第一个先飞走的人就是你。难道不是吗？”他不甘示弱道。
原寺灵沉默。在动嘴皮子这块，他好像就没赢过谁。说理说不过李新云，贫嘴又贫不过仇亿，现在争辩又辩不过原田泣……准确来说，他连原屋顺都争不过。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会这么大……
“那你的标准是什么呢？为什么你总是抓着这么早之前的事不放呢？”原寺灵认输，换了个赛道说话。
原田泣却在这时像被点中了死穴，瞬间哑言。
“你对我有偏见，即使我有多真心实意地为你自豪，你也觉得我表里不一，很虚伪，脑子有坑。”
“难道不是吗？”
“……”原寺灵抿唇，说：“仇亿说过，人比人就像两个把枪，每一发子弹都直击心脏。你对着我开了几枪？我又对你开了几枪？”
“真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啊。”原田泣不屑道：“你可别说你的遭遇全都因为我。”
“那我能怪你吗？”原寺灵问。
“……你想怪就怪，谁能拦着你啊？”
原寺灵的刘海盖住了眼睛。
原田泣见他不再继续和他争了，道：“好了，你现在收拾——”
“我讨厌你。”
“什么？”
原寺灵黑白分明的眼睛从刘海底下露出来，有些小心翼翼，却又认真地说：“我是为了你好才去偷拍仇元的，虽然我知道我做得不对，但你只冲我发火，也一直都没和我道歉，我讨厌你。”
“你像骂仇人一样骂我，把我从家里赶出来，对我拳脚相向。我好不容易攒了一万块钱，马上就能买电脑了，你却毫不留情地全拿走了……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有一台自己的电脑。”
他有些委屈地别开了眼。
“有的时候很羡慕原屋顺，你把她培养得很好，她也很争气，小小年纪就知道独立，不像我，我在她这个年纪只记得你说以后会买大房子给我们住，觉得自己偷点懒没什么……你的大房子很漂亮，很都市，我也知道那是你和嫂子的未来新房……要是我不小心把房子弄脏了，你又要怪我了，所以我没有住下来。”
“……”
“别叽里呱啦废话了。今天就收拾东西，跟我回琬城。”原田泣拽起原寺灵嶙峋的手腕，想将他拉起来。
原寺灵却收回手：“我不想回去了。这里挺好的。工作、同事也都挺好的。”
“小命也差点丢了？这还叫好啊？”
“……这只是小概率事件。”
“你别跟我犟。”原田泣攥着拳头，三两步走到沙发前，一屁股坐在原寺灵身边，抱着臂，毫不逊色地昂起下巴：“因为我比你还犟。”
“？？！”原寺灵又惊又恼，连忙别过头去。
“怎么不继续说了？你讨厌我，继续说啊？”原田泣说。
“……”
原田泣盯着原寺灵的侧脸，脸色阴沉。
呵呵。仇亿劝的时候一脸巴不得马上飞回去的样子，他来劝就甩脸子不想回去了，真当他好拿捏啊？
“仇亿是带你坐豪华游轮了还是全球旅游了？就因为他给你画了几个大饼，你就被钓走了？骨气呢？”
原寺灵没有吭声。
“我劝你今天乖乖跟我回去。你的户口在我这，不管你以后混得好与不好，要想分户就得回来见我。趁我现在还好声好气……”
原田泣再一次瞥见了那本泳装杂志，眼角一挤，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错了。
他明明提醒过自己很多遍不能再凶他了，可一见到原寺灵，他的嘴就像被机关枪夺舍了说个没完。
不得不承认仇亿确实有手段，有些话，他实在拉不下脸讲出来。
“原屋顺吧，”他尝试着将语气放缓，“我答应过她这次要把你接回家，不然她就放弃比赛，也不想再去上学了。”
原寺灵困惑地抬起头。
在解决原寺灵百分之八十的闷和倔的问题上，原屋顺就是个百试不爽的万能公式。
原田泣苦笑道：“她还学着你贴广告，她贴我撕，后面她就干脆像举着大字报一样举着广告纸沿着街巷高喊‘我大哥原田泣丧尽天良逼走了我二哥’，现在整个崇阳门的人都知道你被我赶跑了。”
“原屋顺……”
“我也算是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护着你了。”原田泣目不转睛地盯着原寺灵看，手掌心忍不住朝他的脸庞伸去，却在半空停滞住了。好在原寺灵沉浸在思绪中，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
“还有件事。”原田泣适时地扭回头，没再去看原寺灵。
“其实独山那个自留山的继承权是你的。”
“？”
这下换原寺灵扭头看他了。
“原青临一笔一划亲手写在遗书上的。我动不了那里的房子，你用不着担心。”
“那你还……”原寺灵怒了一下。
“我骗你就是为了让你立马搬家。”
他继续道：“你一点都不懂人情世故，怎么可能想得明白？如果没有人通风报信，小叔公家怎么会突然打电话过来问我原青临遗产分配的事，我们家和他们家早就八竿子打不到边了。”
“那报信的人呢？”原寺灵问。
“还能是谁？不管报信的人是仇元还是仇亿，这两个人终究是捆绑在一起的。你想想，仇元这么厌恶你，仇亿这个当哥的怎么会真心待你好？”
“你是在担心我吗？”原寺灵望着他。
这什么鬼马脑回路。
原田泣再一次无语。
“我的做法是没什么人情味，但我从没说过让你滚出琬城。”他说。“你自己换了电话卡，让谁都联系不到你。你妹打了你写给她的号码，结果对面是陌生人接的电话，你知道她当时哭得多伤心吗？”
原寺灵默默把下巴埋了下去。
“我是对你有很深的偏见，或许到死我都不会原谅你小时候对我说过的话。但、是！”原田泣说着说着，用两只手将原寺灵的脸捧起来，不让他再埋着下巴。
他的目光炯炯有神，仿佛燃着火焰：“家人这一层关系是不会轻易断开的。从你出生那一刻开始，从你被叫做原寺灵的那一天起，从你第一次喊我哥哥开始，无论我对你多怀恨在心，你都是那个特别的存在，放不下，忘不了。”
原田泣挤着原寺灵的脸，将他的嘴巴挤成了金鱼嘴，这是他在原寺灵还很小的时候最常干的事情。
原寺灵的眉毛撇成了八字，仿佛他在强人所难。
“嗯。是。我也知道你讨厌我。你需要时间整理心情，我也需要。我等你一个道歉等了三年，现在，你也得等我反省自己。”原田泣说。
原寺灵好像是听懂了，原田泣在回复他刚刚问的问题。
原田泣是个很自尊极拧巴的人，他是不会轻易承认自己的错误的，恐怕说服自己到这里找他也纠结了大半个月吧。
“所以想清楚了没有？到底走不走？”原田泣捏着原寺灵的脸，像挤着浮在浴池里的小鸭子玩具。
原寺灵挣脱开了他的钳制，噘着嘴别扭道：“我不想被仇亿看到现在这幅样子。”
原田泣就差说“你早就被看个精光了”，他就像在等着冲刺一样，虽然心情急切却颇有耐心地道：“丑就丑点好了，要是仇亿因为这个和你分手，那你也算是看清他的本性了。”
“……”
“怎么？我说的还有错了？”原田泣松开手，起身，半睁着眼，好像已经哄不耐烦了要将他丢在这里一样。
没想到原寺灵这次却主动抓住了他的手腕，仰着脸，眼睛水汪汪的，问：“那你还会赶我走吗？”
原田泣心脏一颤。
原来原寺灵属于吃软不吃硬的类型啊……
他转身，像是服了他了，问：“我倒是要问你，是要跟着我回首阳住，还是回独山找你的老情人。”
夕阳烈焰似的涌进窗口，映衬得原寺灵的肤色雪白一片，眼周仿佛还挂着盈盈闪闪的泪光，他的手心略微收紧，没有回答他。
“现在也不着急回去。”原田泣轻叹了一声，“你陪我去个地方好了。”
“去哪儿？”
“北川，”原田泣说着，变换了语气，温柔道：“北川大学。”
“就是你以前念的那所大学吗？”原寺灵有些错愕，他记得仇亿也是北川大学毕业的。
他终于将双脚踩下去了，盯着自己的腿看得出神。
“嗯。”原田泣的视线也定在原寺灵绑着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