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华盯着楚越,视线一动不动。
那道落在脸上的目光,比正午的骄阳还要灼热,楚越后退半步,侧首闪开,嬴华也意识到自己失礼,仓惶收回手。
“你....你脸上的伤哪儿来的?”
嬴华的表情凝重,想看楚越,又不好直视,心内担忧焦急,斥责便脱口而出。
“你怎么就不爱惜自己一些?好端端破了相,日后怎么办?”
不由分说被骂了两句,楚越也急了,“那魏军要打我,我能怎么办,能保住命就不错了。”
两军交战,杀人都是家常便饭,又不是打架,没有打人不打脸的规矩。
嬴华一听,更生气了,转头看向楚越,望着她,半天说不出话,“你....”
他气得没话说,怒冲冲离开了厨房。
楚越气得锤了案板一拳,身后传来‘咚’声沉闷,嬴华更生气了,回头瞪了楚越一眼。
饺子还没下锅,正事还未开始,楚越也来不及和嬴华生气,扭头交代疱人煮饺子,自己也离开厨房,等着迎接秦王与王后。
出了厨房,她便看见众人在院前围成一圈,不知在看些什么,楚越好奇上前,原是在看一只小猫。
乳灰的小猫,依偎白起怀中,嬴荡与嬴稷好奇的看着它,不时伸手摸摸它的头。嬴稷看看小猫,偶尔也会打量白起几眼。
“好可爱的小猫。”楚越不由出声道。
此一言既出,楚越明显感觉到几道目光都同时落在她身上,她环视众人一圈,瞧他们的神色,大概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是可爱不对?
还是小猫不对?
战国是猫的,《诗经》里有“有熊有罴,有猫有虎【1】”字句,《庄子》也记载“骐骥骅骝,一日而驰千里,捕鼠不如狸狌”【2】。
猫没问题。
总不能是‘好’和‘的’有错。
那就是可爱。
这群大老粗,真没审美,和嬴驷一样,非要把狗驯得凶猛异常,难不成秦人对猫也是一样的标准。
真是武夫。赳赳武夫。楚越腹诽道。
“小猫不可爱吗?”
魏冉最先笑出声,楚越歪头看向他,魏冉只是笑,楚越狐疑蹙眉,嬴华也笑了,楚越瞪了他一眼,困惑的目光转向白起。
白起眼中含笑,“是猞猁。”
猞猁?
楚越有些尴尬,“哦。猞猁啊。”
原来是‘猫’错了,这不是猫,猞猁和猫长得很像,但长大后体型要比猫大,和一只中型犬差不多大小。而且长大之后的猞猁,耳朵要比猫要尖一些。
“送给你玩的。”白起将怀中猞猁幼崽递给楚越。
楚越一惊,“给我的?”
“哪有空手来做客的道理。”
楚越小心翼翼接过猞猁,小猞猁崽越看越像猫,她好奇的打量着怀中小猞猁,白起的目光,全落在抱着猞猁的楚越身上。
嬴华看了一眼白起,似乎觉察到什么,他上下打量了下白起,出声提醒楚越道:“别抱了,赶紧去换衣服,大王和王后要过来了。”
得知秦王与王后要过来,众人皆是一惊。
王都尉看向嬴华,“公子,这。”
“既来之,则安之。”
嬴驷与王后一出现,嬴荡与嬴稷便围了上去,“父王、母后,孩儿有佳肴要呈给父王、母后。”
“嗯?”嬴驷看向两个孩子,“什么佳肴?”
楚越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神秘兮兮道:“请大王入座,稍候片刻,佳肴这就呈上。”
“嗯?”
嬴驷与王后入内,见嬴华也在,“嬴华?你怎么也来了?”
众人纷纷向嬴驷与王后行礼,“见过王上、王后。”
“回王上,臣弟自然是要来的,不仅要来,还要坐下好好品尝佳肴,才能消解连日来奔走之乏,你说是吧,司巫。”
说罢,他看向楚越,楚越瞪了他一眼,嘴上却还道:“是,公子也请上座。”
见状,嬴华笑了,王后见此,神情无奈,嬴驷扫了二人一眼,对楚越道:“你倒是的确该请嬴华上座,为他奉酒道谢。”
“是,王上。”
嬴驷与王后落座,见与宴之人不少,随口道:“你这挺热闹啊。”
王后故作叹息,“都是楚越要谢之人,可见她这次闯出多大的祸端,也幸亏她机灵,出门在外,总有人相助,才安然回到咸阳宫。”
嬴驷环视一圈,没有说话。
众人依次落座,楚越与庖人将饺子、蘸碟呈上。
秦王作为一国之主,享受天下供奉,什么好吃的没吃过,楚越想要抓住他的味蕾,需得寻一个合适的时机。
人饿了,吃翡翠珍珠白玉汤都是香的。
所以管中午饭是最妥帖的。
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端到嬴驷面前,他显然没见过饺子,对这洁白,耳朵一样的食物,感到好奇。
他夹起一个,尝了尝。
“不错。”
嬴驷是真的饿了。
王上举了筷子,众人也纷纷动筷,一声细微异响,吸引众人注意力,楚越举目望去,发现竟然是嬴华,他没夹稳,饺子掉到了桌上。
君前失仪,嬴华当即请罪,“王上恕罪,前几日不小心伤了手腕。”
嬴驷大手一挥,“无碍,下次要当心。”
见嬴华用筷子不便,楚越当即起身,命人取来叉子,亲自将叉子换到了嬴华桌案。
趁着她放叉子的空档,嬴华低声问道:“你准备这么多,应该先蘸哪个?”
楚越侧首,嬴华神情认真。
刚才吵架的怒气莫名其妙都散了。
面前一排小漆碟,盛着各种蘸料,没吃过饺子的人,不知道应该先蘸什么碟。楚越的手抬起,指尖正好对准蜂蜜。
“这个。”
嬴华将信将疑,用叉子插起饺子,真蘸了蜂蜜,还未入口,一旁楚越先忍不住笑出声来,嬴华当即知道她在耍自己。
楚越抢先一步跑开,没让他抓住。
嬴驷抬眸,恰好见两人并席而坐,楚越低头忍笑跑开,嬴华含笑而无奈的视线,追逐在她身后。
他的目光愣了一下,随即看向王后,王后也会意,温柔一笑。
一盘饺子下肚,嬴驷询问楚越道:“这佳肴叫什么?”
楚越可是看过大长今的人,开始编故事了。
“回王上,是饺子。”
“这是臣与公子们一起做的。”
嬴驷看向嬴荡和嬴稷,两位公子随即坐起,“父王。”老父亲脸上露出欣慰之色,“寡人有两个孝顺孩儿。”
王后在一旁道:“主意是楚越的主意,麦是荡儿舂的,荠菜是稷儿摘的,还有魏冉和白起,猎物是他们送来给楚越的。”
“嗯?魏冉?”嬴驷听到了熟名。
他不确定问道:“哪个魏冉?”
“是芈夫人的弟弟。”
嬴驷蹙眉,“哦,是那个小子。”
“魏冉,还不来拜见王上。”嬴华提醒道。
魏冉随即上前,“臣魏冉,见过王上。”
嬴驷看看魏冉,又看看楚越,“这也是你的恩人?”
“大王有所不知,臣在军中,魏冉是我的长官,那些时日,多亏他与白起、孟守关照臣,尤其是白起,还教臣以从军心得与行军布阵之道。”
楚越将自己在军中的事情删减之后,讲了出来,包括她参加名将速成班、上阵杀敌、雨夜救人,还有魏冉帮她补衣服、白起帮她偷东西。
听楚越讲到白起偷东西,魏冉不由看了一眼白起,白起垂眸,若有所思,显然,他并不知道楚越已经知情。
她添油加醋,讲得绘声绘色,跟有声小说一样,周围人听得津津有味。
当然,该删减的还是要删减。
比如...算了,不比如了。
嬴驷听完,骂道:“你一天就知道给王后闯祸,王后在咸阳宫日夜忧心。都尉治军,本就不易,将士征战,生死一线,还是额外照顾你,真是岂有此理。”
“臣有罪。”
王都尉站了出来,为楚越说话,“王上,治军有军法,臣不敢贪功,司巫在军中,与寻常士卒无异,辛苦杀敌,奋战得爵,实乃我大秦女子表率。”
魏冉也道:“是,王上。起初,臣并不知司巫身份,所谓照顾,也不过同袍之间,守望相助,司巫能得爵,与臣无关,都是她自己的功劳。”
楚越被两人一夸,嘴角实在难以下压。
会夸,多夸,爱听。
“好了,寡人知道了。”
两人归席,夸夸节目暂时告一段落。
“白起呢。”嬴驷显然对白起有了几分兴趣,“能把如此朽木教得颇有章法,让寡人看看是何方神圣。”
白起闻声上前,“臣白起,见过王上。”
嬴驷打量眼白起,面前少年未及弱冠,却处变不惊,即便面王,也没有丝毫怯场,他眼中露出一丝肯定之色,“你很守秦法,也不死板。”
“不管她是楚越还是张立春,是王子还是庶民,起都会施以援手,执法者,也要有人情,但人情,不能居于军法之上,臣被罚,心甘情愿。”
嬴驷眯眼,眼中隐约欣赏,“好小子,是带兵的料。”
白起按耐下心中激动雀跃,抱拳道:“臣定不负王上期许!为我大秦,建功立业。”
“好!”嬴华拍案而起,“秦军有这样的后起之秀,何愁我大秦不能东出函谷。”
英雄相见,又开始惺惺相惜。
楚越适时端杯,向嬴驷与王后请罪,“王上、王后,臣有罪,不该私自离开咸阳,令王后担忧。”
“罢了,你知错就好了,下次若是再犯,寡人一定不轻饶。”
嬴驷与王后举杯。
楚越第二杯酒,敬嬴华,“多谢公子。”
嬴华笑着举杯,一饮而尽。
第三杯酒,敬都尉、魏冉、白起、孟守四人,“我在军中,多亏诸位照拂。”
都尉道:“司巫乃女中丈夫,既是丈夫,便无需多言,干。”
几人饮尽杯中酒。
嬴驷朝政繁忙,并未多做停留,王后见嬴驷离去,怕自己在,众人不自在,不久后也离去,她伸手想拉走嬴荡与嬴稷,两人眼巴巴望着王后,不愿意回去。
楚越知道他们还念着猞猁,便对王后道:“臣一会儿送两位公子回去。”
王后见状,只能作罢,临走前,嘱咐楚越,要好好向公子华道谢。
众人起身,恭送二人离去。
两人一走,嬴华便得意道:“还不快好好谢谢我。”
“我真的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