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接下来，病房里一阵沉默，叶安妮看了看时间，某人只给她了二十分钟来解除婚约，多一分钟就会上来强行接人，叶安妮并不想再给郑岳带来麻烦，于是起身道别，并再次说了对不起。

郑岳依旧是那副平淡的态度，仿佛被通知解除婚约的不是他本人一样：“别再道歉了，帮你是我自愿的，你并没有对不起我。”

叶安妮郑重其事的说：“谢谢你，郑岳。”

房间内的声音断断续续，方程其实没听到多少，等他想要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叶安妮一眼看到打算转身离开的方程，下意识的以为他是田知凡派来监视自己的，她冷冷的瞪了一眼方程，一句话也没说，就离开了。

方程接受到对方的敌意，尴尬的摸了下耳垂。

病房内，郑岳毫无征兆的咳了起来，方程吓了一跳，也不管自己的突然出现，会不会惹的郑岳不愉快。

他第一时间冲进病房，手足无措的看着咳红了脸的郑岳，想给他顺气，又怕碰到伤口，只能焦急询问：“郑哥，你怎么了？是不是胸口疼？”

郑岳的胸口不疼却很痒，他强忍住这股痒意：“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

郑岳面对一再不听话的方程，其实是有些烦躁的，若是平常，这种人是绝对不会出现在他身边的。每次面对方程，他都要拿出十分的耐心来：“都说了，叫你不要来医院？”

方程不知道郑岳的家庭情况，只从张云航的只言片语里了解到，郑岳的母亲早逝，父亲又对他十分严厉，连住院，都没有亲属陪在身边，在亲情方面，郑岳看起来也没比他强多少，为了不让郑岳赶自己走，方程强行换了话题：“刚才走的……是你未婚妻吗？”

郑岳被这么一问，突然想起来方程那莫名其妙的投怀送抱，刚准备否定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嗯。”

听见肯定的回答，方程心里很不是滋味：“怎么不多待一会儿……就走了？”

“她有事。”

“你们什么时候订婚的？”

“两年前。”

方程不明白，既然已经订婚两年了，想必感情十分深厚，那么有什么事，比自己未婚夫住院更重要得呢，不过人家两口子的事，方程一个外人，也不好多说。

有钱人生病，即便没有亲属陪在身边，也能享受无微不至的照顾，两句话的功夫，主治医生已经来到了病房，针对郑岳的咳嗽，做起了检查。

“是术后恢复的正常现象，不用紧张。”

医生交待完就要走，方程连忙追着医生询问注意事项。

郑岳看着方程关切的背影，有种难言的怪异情绪涌上心头，这股情绪莫名让他没喊住方程。

他早已习惯了孤独，习惯了忙碌，一闲下来，就有种焦灼感，这很不利于身体恢复，但强大的自制力告诉自己，此刻待在医院才是最优解。

郑岳面无表情的躺在病床上，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心里却一刻不停的计算着，在医院耽误的时间，要在今后的多少时间才能弥补回来。

旁人看来，郑岳的日子实在无聊透顶，除了工作就是工作，就连宋时序，平时跟他一样忙碌的人，都能抽出时间去南极看企鹅。

可郑岳从来不曾为任何事物停留，他被培养成了一个精妙绝伦的工作机器，而郑文学就是设置程序的人。

郑岳自从毕业以后，就整日泡在公司，郑文学满意的同时，又难免担忧，忧心自己庞大的商业帝国后继无人，于是他开始催郑岳相亲，郑岳拒绝了郑文学介绍的相亲对象，在郑文学即将发作的时候，用最短的时间，确定下来一个未婚妻。

郑文学终于满意了，不再对郑岳的私生活指手画脚，可一旦他出了一点差池，郑文学又开始借题发挥。

方程拎着饭回来的时候，郑岳仍旧面无表情的躺在床上，没人能猜出他在想什么。

“郑哥？要不要吃点东西？”

郑岳将眼神移到方程的脸上，方程笑的很温和。

郑岳没由来的有点生气，如果他是方程，他的心现在一定又冷又硬，绝对对任何人都温和不起来。

可经历了那么多苦难的方程，怎么还能笑的这么没心没肺？他是见过许多郁郁不得志的人的，每个人的身上都竖起了许多尖锐无比的刺，没有人能像方程一样，明明才经历了生死攸关，却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这让郑岳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件事。

他那时候特别讨厌周砚，觉得这母子俩都虚伪至极，为了留在郑家，对他厌恶的神色视而不见，反而一个劲儿的讨好，大人也就算了，怎么连一个四岁的小孩都这么市侩。

那天根本不是元宵节，厨房却煮了汤圆，理由是周砚想吃。

郑岳味同嚼蜡的吃着面前饭菜，心里却想着自己的母亲，从前一家三口坐在这里吃饭时，郑文学从来没有这么开怀过，他一向遵循食不言寝不语，怎么换了个女主人，连规矩都变了。

郑岳只盯着眼前的一盘菜吃，因为为母亲感到不值得同时，只能拿这盘菜发泄情绪，仿佛这盘菜是他的敌人，他要彻底消灭敌人。

突然之间，一个勺子从桌子的另一边伸了过来，郑岳眼睁睁的看着一个雪白的汤圆，“吧嗒”掉进了自己碗里。

而始作俑者却站在椅子上，笑嘻嘻的说：“哥哥，吃汤圆，甜的。”说完又手舞足蹈的等着郑岳的表扬。

郑文学还很没眼色的夸奖周砚懂事。

所有人都是开心的，只有郑岳不开心，凭什么？

郑岳一把将碗扫在地上，恶狠狠的说：“谁要吃你的口水，恶不恶心？”

碗筷噼里啪啦的掉在地上，碎裂的声音吓了周砚一跳，他的笑容僵硬在脸上，取而代之的是眼泪。

周心洁连忙站起来哄周砚：“哥哥不喜欢吃汤圆，砚砚自己吃就好了……”

郑文学则怨郑岳毁了这美好的气氛：“小砚也是好心，你怎么能这么对弟弟，给弟弟道歉？”

谁要给野种道歉，郑岳心里敢这么想，嘴上却不敢这么说，他恶狠狠的瞪了眼周砚，转身就走。

只留下郑文学骂骂咧咧的声音。

郑岳就不明白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无比讨厌周砚母子，难道周心洁就不会好好教育一下周砚，让周砚离他远点吗？

然而事情还没完，周砚哭过之后，跟没事人似的，继续在客厅里疯跑，仿佛惹郑岳生气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郑岳趴在床上听着外面的欢声笑语，气恼的捶了一下床。

半夜，郑岳饿的难受，偷偷摸摸的下楼，去冰箱里翻找吃的，映入眼帘的全是郑文学买给周砚的儿童零食。

郑岳更生气了，一股脑的全给拿了出来，打算喂给垃圾桶。

可不争气的肚子又在提醒他，快点吃东西吧。

于是郑岳灵机一动，把周砚的小零食全部吃光了，他故意把包装袋扔在桌子上，一想到周砚明天会被气哭，郁闷的心情总算好受了一点。

到了第二天早上，郑岳格外留心周砚的举动，就连上学也没那么积极了，可惜周砚和周心洁都没有出现在餐厅，反倒是郑文学念叨了两句：“你不是不喜欢吃零食吗，怎么把小砚的零食都吃了。”

郑岳憋着一口气，耳朵通红的离开了家，不知是被郑文学的偏心气的，还是抢小孩零食被抓包羞耻的。

晚上回来，周砚一看见郑岳进门，就躲了起来，像是被郑岳昨天的样子吓坏了。

郑岳冷笑一声，最好永远都躲着他。

等他放好书包，换了衣服，下楼接水的时候，周砚又躲在一边偷偷观察他。

郑岳假装没看见，接好水，打开冰箱门，偷偷观察的周砚仍旧没有离开，郑岳在看到冰箱中的盒子时，终于明白周砚为什么鬼鬼祟祟的。

他向四周张望了一圈，周心洁不在，只有保姆在客厅看电视。

“过来？”

周砚没想到郑岳会主动跟他说话，有些不确定的看着郑岳，仍旧躲在门后不敢过去。

“不过来算了。”

眼看着郑岳要关上冰箱的门了，周砚才小心翼翼的走过去，那双大眼睛直溜溜的看着郑岳，张了好几下嘴，才把“哥哥”喊出口。

郑岳拿出冰箱里的纸盒，里面应该装了许多小零食，上面贴了张纸条，歪七扭八的画着两个手拉手的小人，用拼音拼出来的送给哥哥，郑岳看了半天才知道这是送给他的。

他拎着那个纸盒，在周砚眼前晃了晃：“给我的？”

周砚以为郑岳接受了自己的礼物，开心的笑了：“送给小岳哥哥。”

然而下一秒，纸盒被郑岳随意的一扔，糖果和小饼干在空中四散开来，有的掉在地上，有的弹到了灶台上，有的掉到了桌子上：“谁要你的东西。”

周砚的眼睛一下红了，他平常准备给妈妈和郑叔叔的礼物，都会被好好对待，并得到表扬，郑岳非但没有表扬他，反而丢掉了他的礼物，周砚第一次被这样对待，心里难受的要命。

“你不会又要哭了吧？”郑岳丝毫不知道，他现在这副模样是多么的恶毒，比白雪公主的后妈还恶毒。

周砚听了这话，更加不敢哭了，两只红眼睛，呆愣愣的看着郑岳。

郑岳看着周砚强忍住泪水得模样，终于称心如意的离开了。

周砚看着郑岳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满地的小零食，他默默擦了把眼睛，蹲下小小的身体，一个一个的将东西捡了回来。

可灶台上的他够不到，只好搬来一把椅子，费力的往灶台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