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岳被推得一个踉跄，右手堪堪撑在轮椅上，连带着整个身体向前滑去，为了不让自己摔的更加狼狈，下意识使用了还打着石膏的那只腿，这导致他站稳的同时，承受了巨大的痛苦，冷汗一瞬间打湿了额头。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伤口是否再次恶化，就迫不及待的调整身体的方向，使自己坐上轮椅，朝着门外追去。

张云航恰好坐电梯上来，看到一脸焦急的郑岳，问道：“岳哥，你怎么自己出来了？”

“方程跑出去了，你刚没看他吗？”

“没有啊。”张云航疑惑的回答，“他怎么了？”

郑岳懊恼的往电梯里进：“他知道了。”

张云航拦住了郑岳：“岳哥，你看起来不太好，你在医院等着，我去找，保证把人给你找回来。”

郑岳思考了一下，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确实多有不便，只能点头答应了，又用张云航的手机给林子杰打了电话，这才回病房去了。

方程是从楼梯间跑下来的，出了医院，才慢慢停下脚步，川流不息的马路和来来往往的行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归处，而方程，从来都是漫无目的的游走，他十几岁从戈村出来，干过许多行业，认识许多人，都是想走就走，想留就留。

也曾为了老头停下脚步，可惜老头再好，他们之间也始终隔着一层血缘。

现在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亲人，心里却诚惶诚恐，尤其是有郑岳这么优秀的人做对比，他这个从小就没有养在身边的儿子，会不会处处让他们失望？

方程走向站台的位置，随便上了一辆公交车，匆匆汇入车流。

本就发烧的身体，在经过情绪的摧残后，更加无力了。公交车的颠簸像个摇篮，摇的方程昏昏欲睡。

在经过一个减速台时，方程一头磕在车玻璃上，他恼怒的揉着自己的脑袋，心想，凭什么郑岳生病了，可以享受无微不至的关照，而自己生病了还要坐公交？

方程最终回了郑岳的家，这个他出入过上百次房子，没有一次能让方程像现在这么心安理得过。

对，要是郑岳没有把他弄丢，他现在一定吃香喝辣，别说享受这个大房子了，说不定别墅他也住的上。

他理所当然的推开了郑岳卧室的门，想了很久却不敢睡的床垫近在眼前，方程报复似的连衣服都没换，就这么躺了上去，拉过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方程觉得贵确实有贵的道理，果然资本家就是会享受。心里抱着对郑岳的批判，无知无觉的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天已经黑了，方程摸了下自己头，感觉没那么热了，就是有点口渴。

他起身打开卧室的门，郑岳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坐在客厅，方程还没想好怎么面对郑岳，一时之间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郑岳非常警觉，在门开的一瞬间，就回头看向方程：“醒了？”

方程理也没理，径直走向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慢吞吞的喝了起来。

郑岳滑动着轮椅，移动到方程身边：“我们聊聊？”

“聊什么？聊你出于什么心理，故意丢掉了自己的同父异母的亲弟弟？”方程把水杯重重的往桌子上一放，也并不打算让郑岳回答，“什么时候带我去见爸妈？”

郑岳在知道方程又回了这里后，心里提着的那口气就松了下来，他在开会和面对采访时，总是游刃有余，滔滔不绝，可面对带刺的方程，他终于体会到什么叫词穷。

他想等方程身体好了，再安排他回家，可是方程好像并不这么想，他也只好随他的意：“都行，决定权在你。”

方程又露出了那种讽刺的笑：“你要是一开始就让我决定，事情根本就不会……”话说了一半就顿住了，就根本不会什么，他喜欢上郑岳，本就是错误的，起先是身份上的云泥之别，真相大白后，就是乱轮，不管从哪个方面，这份感情都是可笑的，起先他还幻想自己是郑岳的白月光替身，郑岳想要的是他身体器官，多么离谱的真相都被想到了，唯独没想到两人是兄弟，方程低下头，看着还有一半水的水杯，有种无力感，“算了，那就明天去见吧。”

“好，我来安排。”郑岳说完这句，两人又沉默了下来，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说周心洁的病情，才能把对方程的伤害降到最低。

方程先开口了，除了对郑岳的愤怒，他还有对双亲的期待，而郑岳现在是他唯一的消息来源，他没有理由对他置之不理：“爸爸妈妈是什么样的人？”

“郑董很自私，而你的母亲，他十分爱你。”

方程听过太多次郑岳喊郑文学郑董，听到郑岳对他的负面评价，他一点也不意外，可在他心里，仍旧期待父爱：“是吗？他们会想我回去吗？”

“别担心，你的母亲肯定很想你回去，至于郑董，我很多时候，都不理解他。”郑岳客观的陈述事实。

方程想起来了，那次在医院那个自称郑岳弟弟的小男孩，他觉得他要回的这个家，似乎也不是一个很温暖的地方，他焦虑的握紧了水杯：“那天，来医院那个男孩子？他是谁？”

“是郑董的私生子，与你母亲在婚姻存续期间，跟别人生的。”

方程即便对母亲没印象了，可听了这种消息，心里还是忍不住愤怒：“他怎么能这样。”

郑岳不会安抚人，但他觉得由他说出来，比方程亲自发现真相要好的多：“他本就这样一个人，你最好别对他抱有太大的期待，我们这样的家庭，你只需要最大限度的争取自己和你母亲的权益就行，至于其他的，能放弃就放弃。”

方程听张云航说过，郑岳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郑文学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不合格的父亲，才能让郑岳说出这样一番话。

“说的好听，你小时候是不是怕我跟你抢财产，所以先下手为强，干脆把我丢了？”

郑岳沉默了。

方程看他这副不否认，默默承受一切的样子就想揍他，可他也是方程第一个喜欢上的人，他想起来一句笑话，愿天下有情人终成兄妹，当初他听的时候，也只是呵呵一笑，如今笑话成真，他实在笑不出来，他不愿把郑岳想的很坏，所以再次问了他是不是故意把自己丢掉的，郑岳又是沉默。

“不对啊，要是你故意丢掉我，你现在找我出来干嘛，不怕我现在跟你争家产了？”方程就是这么善良，尽管郑岳不肯开口，他也愿意为他找借口。

“你本就是郑家的孩子，家产自然有你一份。”

方程虚伪一笑：“我什么都不会，家产给我，还不被我给全部败光了，到时候，我可能还得求你，求你帮我管理家业，你真聪明啊，郑岳。”

天上竟然掉馅饼了，方程没必要不接，人和钱他总要得到一样的，不是吗？还有郑岳说他的妈妈很爱他，很期待他回去，他再也不是孤儿了，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方程尽量放松自己的情绪，拉开椅子，在郑岳面前坐了下来，他愿意与郑岳和平共处了，不是他大度，而是他实在知道自己没什么实力与郑岳敌对，他相信，即使他现在真的要打郑岳，郑岳也不会还手，反而任他报复，可又有什么意思呢？他已经当了二十多年的孤儿，时光不会倒流，失去的亲情也不会加载回来，唯有珍惜现在。

方程都要夸一句自己了，睡了一天，竟把自己睡成了一个哲学家，尽管他根本不知道哲学是什么。

“我欠你的，以后加倍还给你，郑文学有三个儿子，若是你想要，我那份也给你。”

“真的？”

“真的。”

“我信你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但是我要这么多钱干什么，我又不像你，睡个觉，还需要那么贵的床垫。”

方程的话把郑岳听的一愣一愣的，床垫是装修的时候设计师选的，不是郑岳非要选贵的，不过联想到方程吃了很多苦，他没有反驳。

“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没有走丢，有爱我的爸妈，我们一家三口住在一个不是很大却很温馨的房子里，还养了只狗，你做过这种梦吗？”

“没有。”

方程也不在意郑岳的回答：“对于一个孤儿来说，最渴望的事，是有一个温暖的家，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那我只能接受，我不想跟你做仇人，郑岳。”

郑岳找回方程的目的也只有弥补，他想过承受方程的各种怒火，可没想到方程能这么坦然的接受真相，经历了这么多，还保留着小时候的天真与善良，郑岳只觉得庆幸。

“我们从来都不是仇人，我对你的亏欠，这辈子都弥补不了，你以后想做什么，我都支持，我不敢说自己能做一个多好的兄长，但只要你需要，我永远站在你身后。”

郑岳是一个很好的大家长，这大半年，方程早就有所领教，被郑岳欺骗的那股气，他决定将它埋在心底，方程伸出一只手：“那就重新认识一下吧，你好，我是你弟弟，方程。”

郑岳早熟，多少年没做过这么幼稚的举动了，但还是配合方程，握上了他的手：“你好，我是你哥哥，郑岳。”

方程如释重负的笑了一下，可惜他不知道的是，当他见到自己的母亲那一刻，他无比后悔跟郑岳握手言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