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陆栩蹙眉:“科举一事正是由礼部主导,大理寺尚为了避嫌不参与三司,礼部又由什么理由参与?”
“是么?”陆淙一挑眉,目光落到了手中正把玩的酒杯上:“可若不是礼部,就会是京兆府那帮子人了,你选一个吧。”
陆栩顿时哑口无言。
并不是此事真的可以由的他选。
京兆府不作为,骆子期作为大理寺少卿早就参了京兆府尹赵启安不止一回,虽然赵启安仗着自己身靠七王爷这棵大树暂时屹立不倒,但心里对骆子期的记恨定是只多不少。
这次三司中若是敢有京兆府,很难不假公济私。
那……便还是礼部吧。
陆淙瞧着陆栩安静的坐在桌旁,放下手中的酒杯问:“你……没有什么要交代我的?”
“侄儿不敢。”陆栩拱手作揖,他无论作为下属还是晚辈,哪里有资格用“交代”一词:“伯父向来刚直,侄儿也相信子期,伯父定能还子期一个公道。”
“刚直?”陆淙似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兀自的笑了许久,最后竟咳嗽了起来。
陆栩忙去替陆淙拍背,只是陆淙一抬手将陆栩隔在原地。
“老了……”陆淙一声叹息,也不知是说给陆栩还是自己听的,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往外走:“我叫徐惟将卷宗送到你那里去,此次三司你来出堂。”
“多谢伯父。”
陆栩站在原地,思索上次见到陆淙时,他身子还健壮的与年轻人没有什么分别,怎么隔了短短几日,就尽显老态?
陆淙自然是装的。
此次事件打眼一看就知道是个烫手山芋,若是陆栩偏私判错了,他尚可去圣上面前借着多年的苦劳卖一卖老脸,捞一捞他这个不懂半分朝堂上暗流涌动的侄子。
若是反过来,只怕是锦衣府易主,陆家也大厦将倾。
陆淙看的分明,却不知道陆栩这个傻子看不看的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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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子闹得异常,又在贡院前聚了好几次。
护城司和锦衣府都疏散过,但耐不住落了榜的学子本就戾气颇高,现如今知道了连科举都有黑幕,更是义愤填膺,四处嚷嚷着要一份公道。
“此事很好解决,”七王爷萧璟钦大手一挥:“改三司会审为公审,就设在贡院,欢迎各路学子来旁听。”
的确是很好解决,这告示一贴,竟真的没人聚众闹事了。
陆栩掏了钱,让王捷护着卓逸君日日去骆府给骆子期送饭。
看守骆府的士兵虽然不让骆子期出门,但对一个毫无攻击力的小厨娘不以为意,只掀开食盒瞧了瞧里面的东西就让卓逸君进了门。
“实在抱歉卓姑娘,在下说帮你找人,还没有开始,就被监禁在家中。”
骆子期对卓逸君来给自己送饭这件事只是诧异了一下,就瞬间释怀。
让卓逸君来,倒是很符合陆栩一贯的行事作风。
卓逸君却瞧起来没有骆子期那么乐观,默不作声的将食盒中的吃食拿出来,摆在骆子期面前的桌子上。
今日带来的是包子。
十足十的大包子,每一只都有成人拳头这么大,皮不厚,却不会薄到上锅蒸的时候被蒸汽和肉汁内外夹击让那包子皮直接烂掉。
包子馅卓逸君专门包了荤素两种口味的,荤的就是大肉,不带一点旁的食材,叫人吃着直呼过瘾,素的则是酸豆角,还带了隐隐的辣味,最是开胃。
骆子期刚拿了一直肉包,刚吃了一口,就听卓逸君问:“骆少卿,小民可以信您不会为了所谓的黄白之物就无视科举公正,营私舞弊吧?”
这话题与语气都相当严肃,骆子期只怔了一瞬就能明白卓逸君言下之意:“你家有人参加这次科举?”
只有这样,卓逸君的正色才说的过去。只是话刚出口,骆子期就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抱歉。”
卓逸君是孤女,“家”字用的并不妥当。
“无妨,”卓逸君落了眼睑,叫人瞧不见眼中的情绪:“是我认识的人,他参加武试,本得了不错的名次,现如今也被刑部叫去问过话了。”
那还肯过来给他送包子,骆子期狐疑的瞧了一眼自己面前被咬了一口的肉包:“你这包子里没下毒吧?”
他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卓逸君面色倒是缓和了不少,顺着骆子期的话也接了下去:“毒药便不用花银子了么?我哪里有那个闲钱。”
自称从“小民”变回了“我”,那就是又多信了他一分,骆子期问:“人可回来了?”
“回来了,”卓逸君点点头:“但也说了,让他老实呆在家里,哪里都不要去。”
此人,自然是孔孟舟。
“卓姑娘,”骆子期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发生这样的事情,并非我的本意,只是事已至此,还请卓姑娘对于我这位刑狱官,多一份信任。此事或是误解,或是有人栽赃,无论怎样,总会水落石出的。”
卓逸君将装着包子的碗往骆子期面前推了一推,叹气道:“但愿吧。”
这样的丧气,骆子期曾在许多人身上见到过。
最底层的百姓,小心翼翼的护着自己一份微薄的家业,希望一辈子都不要和官府打交道,他们早就不信这世上什么公平正义,一切的说辞似乎都是打着冠冕堂皇的幌子。
骆子期扯了扯嘴角,想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更温和一些:“我虽监考,但武试与科举不同,策论只占据很小一部分,即便是我到最后辩无可辩,影响你朋友的可能也很小。”
卓逸君的眉眼弯了弯,骆子期瞧见,知道自己所说的话被听信了进去,语气顿时轻松不少:“当然,你那朋友若是有自己的‘打算’,本少卿可保不了他。”
“骆大人可真是把我们想的太了不起,”卓逸君面上的郁色消失殆尽,唇角也勾了起来:“我们都是孤儿,哪里来的银两或者门路能有这样的‘打算’。”
人活着,还是要多看开一些才好。就像他,此事上没有其他可以选择,只能等待,抱着一丝希望等待。
骆子期重新拿起那只被自己咬了一口的包子,包子尚有余温,肉汁顺着舌头滑进喉咙。
“骆大人明日有什么想吃的么?”
——
三司开在贡院,刑部尚书房启,礼部尚书苑白劳早早就到了,骆子期作为被审问的人,也被刑部的捕快早早押到了贡院。
一路上不是百姓就是学子,捕快们也装模作样的给骆子期手上捆了绳子。
只是那绳结相当之松,以至于骆子期随便转两下手腕就能将自己挣脱出来。
众人都已坐定,眼瞧着离会审开始的时间不到半柱香的时间,给锦衣府设的位子上还是空的。
礼部尚书苑白劳的位子设在右首,他将身子偏了偏,离坐在正中的刑部尚书房启稍微近了点,道:“这陆大人架子真大,难不成还要和七王爷比上一比,到底谁最后一个进堂不成?”
房启冷笑了一声,对苑白劳的话不置可否,反而对站在身后的刑部捕快道:“去瞧瞧,锦衣府的人到哪儿了?”
计时的香已经燃到了最后一寸。
领命的捕快还没有走出大堂,陆栩便领着王捷自外而进:“不必找了,已然来了。”
房启和苑白劳皆是一惊,苑白劳道:“不该是陆府令来么?怎么……”
“怎么是我这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陆栩冷笑着坐到左首:“府令已然向圣上告了假,怎么,圣上没有同你讲么?”
这样大不敬的话,还当着锦衣府的面,谁敢讲?
苑白劳的脸庞涨成了猪肝色,张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
房启摆弄了桌上备好的物件,道:“朝堂上谁不知道大理寺少卿和锦衣府少府令是世家交好,陆少府令至此,不怕有失偏颇么?今日可是公审,一众学子瞧着,不怕折损三司与圣上的威名么?”
“世家交好,”陆栩将房启说的这个四个字又在嘴里念叨了一遍,面上带着的笑意此刻更有了嘲讽的意味:“怎么?房尚书是觉得陆府令与本官,不是同一世家?”
骆子期站在堂下,瞧着陆栩与两部尚书唇枪舌剑。
他何时瞧过陆栩是这副模样,以往若是有人挑战官威,陆栩通常是一脸不耐,随意挥挥手就让手下将在场所有人都押入明狱,从来不会废话。
如今他这样……是为了自己。
骆子期有些感动,想着想着就鼻头一酸,眼底就开始湿润。
只是还未等泪意将眼前的一切朦胧,骆子期就明显瞧见陆栩瞧向他的眼神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居然因为他的感动而送他白眼?
骆子期翻涌的泪意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
陆栩与堂上两位的你来我往结束与内官的一声长喝:“七王爷到——”
在场所有人齐齐行礼。
“起吧。”萧璟钦坐到早就为他备好的座位上,桌前有帘子遮挡。
计时香烧完最后一节,有小吏捧着点好的新香替换。
众人坐定,房启一拍桌上醒木,道:“大理寺少卿骆子期,现有学子告你私相授受,舞弊营私,你认还是不认?”
骆子期身上有官职,自然不必跪,就站在堂中,双手被反绑在身后:“不认。”
“好,”房启一扬手:“呈物证。”
物证?骆子期一愣,他从未听说有什么物证?真有人栽赃?
可直到那物证呈上,骆子期快要笑出声来,这算什么物证。
这分明就是那自尽学子的遗书。
骆子期忍着冷笑听小吏当堂将那遗书念完,问:“这算是物证?”
“如何不算?”房启却很严肃,紧蹙着眉头,怒目而视。
“这若是算是物证,那状书又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