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跃出刘里正的视野范围,岳鸣隽才泄气般腿一软,被虎子直直搀住。
那奇妙的白光像是幻觉,双膝因爆发性的奔跑而剧痛难忍。岳鸣隽浑身如浴冰水,惨白着脸靠在虎子身上。
虎子二话不说背起他继续狂奔。
刚才那道白光是什么,他们二人都不知道,这一出简直如有神助。
忍了又忍,虎子终于没忍住,喘着气问:“大哥,刚才那是什么?”
岳鸣隽摇摇头,“我不知道。”
他甚至不知道刘里正何时有这么强大的武功。
他不知道的事情有这么多,差一点就要活在何县令的掌控中……
潜在暗处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感到迷茫与纠结。
但是,情势使人急,他的痛苦与消沉绝不该在此时出现。
他要去救刘小风。
为此,他必须振作起来。
虎子声音低低的,语气却很开朗,“大哥,这说明你命不该绝!你想做的事一定能成功,小风也一定会平安无事。”
明明虎子也很担心,却要回过头来安慰他这个大哥。
岳鸣隽尽力平稳地说:“但愿如此。只要我们能平安赶到方清寺,一切都有希望。”
方清寺,是很早之前就在刘家村两里外的野寺,早前不出名。但从岳鸣隽决心埋伏的那天起,他就知道,这样的野寺最适合他。
寺庙有田地,有仓储,有住房。
寺庙能以点化之名收容流浪者。
只要有足够的信众,寺庙亦能借助香火储蓄财宝。
这是他的藏兵之地,也是刘家村与县令府消息的中转地。
更重要的是,那里住着的人长久地浸于“住持”的“教导”,说是他的死士也不为过,天下绝没有比那里更安全的地方了。
他用十年经营了一座灵验的寺庙,让越来越多的百姓信仰自己,养兵千日,用于一时。
虎子加快了步伐。
另一头,暗牢中的顾韶清被保命咒触动了心念,神识循着痕迹追逐到交战之地。
黄土沉淀在地上,覆盖着一层凌乱的脚印,似乎是什么人仓促地逃走了。
边上,是刘里正手持黄符、口中念咒,一股邪气的力量自他手中血画的符上散发出来。
那股力量阴冷无比,如果没猜错,这邪门的符咒上恐怕掺了死尸炼的油。
他迅速往远处一探,便看到虎子背着岳鸣隽。
居然是刘里正起了杀心。
虎子是凡人,怎么能跑过邪咒!
该死的刘里正,被怒火冲昏了头,居然连天谴都不再顾忌!
他的神识在半空中聚合成一团人形,双手结印,无声地做出唇形:“天罡摄炁,巽霆戮秽!”
“轰隆!”
极东之地迅猛地滚来一团紫黑的浓云,赤金色的雷霆乍然闪现,如一条巨大的五爪金龙隐没其间。天地间降下一股窒息的威压,刘里正死死捏着符咒,却发现无论他如何呼唤,那咒上的阴冷邪气具都龟缩在符纸内不敢探头。
他瞳孔震颤,猝然抬眸。
就在这一刹那,赤金色的雷龙汹涌劈下!
“咚——”
有如一面巨大的金锣被沉重的鼓槌擂响,声传万里!
顾韶清凝神看去,便见刘里正不知从何处寻到一根乌黑的羽毛。那羽毛上的血色灵力盛放如海面上瑰丽的晚霞,浓缩成一人高的护盾挡下了猛烈的落雷。
而刘里正的脚边,落下那张劣质的邪符。邪符受不住金雷的刚正之气,甫一落地,就自我燃烧起来,不消几息已成灰烬。
其实那雷光不及他全盛时期的万分之一,是他力量有限,为求唬人才特意在雷声与威压上下足了功夫。真正落下时,刘里正反而不会被劈死。
可他做贼心虚,不假思索就弃去符咒动用底牌,倒省得顾韶清再费劲了。
那羽毛……看起来倒像是大妖身上的。
难道就是那玄乌赐给刘里正保命的法宝?
顾韶清散去手中灵光,隐隐觉察到自己的神识已经到达极限。
好在刘里正为了驱使乌羽为己所用已是竭尽所能,脸色青白得像刚被僵尸吸干精血。
这种境况下,刘里正一定不会再有多余的力量为难岳鸣隽。而自己还要保留实力,以应付乌羽集市中的意外。
思及此,顾韶清再次在岳鸣隽身上打下一道印记,就自行收回了神识。
悍然的金龙就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消失在空气中。
刘里正软了腿,遽然跪倒在地,手上被使用过一次的乌羽也失去光彩、不再有灵力。
刚才那道金雷到底是什么?
如果……如果不是主子赐给自己一道保命的灵羽,自己一定会死在落雷之下!
那邪符只是他自己画的,以他区区练气期的修为,符咒再邪,又怎么会引来这样至刚至烈的雷光?
难道……难道是自己对紫微星起了杀心,所以引来了天谴吗?
刘里正从没见识过那样浩大的场景,他在刘家村里作威作福惯了,就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当下心神不稳,呕出一口血来!
在这荒郊野岭,他不敢继续逗留,也不敢再对岳鸣隽出手,只好擦干唇边的血迹,封住穴道,一瘸一拐地回去了。
那金雷是被修士召唤来的,可以说纯粹是灵力凝结而成,并非自然天象。逃亡中的岳鸣隽被雷光所摄,连虎子也在强大的压迫力下不自觉踉跄几步。
那样神异的天象,倒像是……冲刘里正而去?
岳鸣隽从不信奉神鬼,也不得不为此而震撼。顷刻间,他咬着牙说:“快走!趁刘里正没追上来!”
虎子被他的低吼震醒,赶忙继续飞奔前行。
雷光之威姿,只怕要留在这兄弟二人心中很久。但这种震撼却压下了他们对刘里正的恐惧和不安,促使他们加快脚步、紧赶慢赶到了方清寺。
方清寺之灵验远传十里八乡,乱世之中,更有无数人祈求得到寺院的布施。
虎子绕开人群乌泱泱扎堆的前院,从偏门进到后厢房。
不多时,就见住持从门外绕进来,他二人这才终于松开半口气。
“常翡……”岳鸣隽唤道。
常翡隐约懂些医术,在他的膝盖上探了探,立刻取来药贴替他止痛。
“你的膝盖什么情况自己不知道吗?这么大老远跑来这,我看你是不想要自己的腿了!”他没好气道,“有什么事,想办法报个信也就是了,我还道刚有消息你们就到这,结果你就拖着这样两条伤腿过来,真想下半辈子也走不了路吗?”
“实在是情况特殊,我没时间,也等不了伤好。”岳鸣隽说,“也许,你说的消息,正是我不惜亲自前来也要打探的消息。”
常翡气笑了,“一个你,一个季微,要不怎么说同类相聚!都爱乱来,倒一左一右把我夹在中间了。”
岳鸣隽蹙起眉,“季微怎么了?”
“你不知道?”常翡面上有几分讶异,“往常不都是先把消息告诉你,再通知到我这吗?怎么这次,他没告诉你,他混了十个线人埋伏在城外难民中?”
十个线人埋伏在难民里?
岳鸣隽攒着眉心,竟有一丝茫然。
这不像季微的作风,怎么都不告知自己就行动了?还是做这种容易暴露的事。须知难民已经在蒲云镇外聚集了半个月,这个时候混进去,难道他是想……
想到这种可能,岳鸣隽不禁抿起唇。
季微不是冲动的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行险招。
除非他和自己一样,知道再不行动就会被县令拿捏到死。
“常翡,我能理解季微。实话告诉你,情况应该比你想的更加糟糕,从一开始,县令就打算请君入瓮。”岳鸣隽揉着额头,脸上悔意弥漫,“而我……太过大意,害得小风被他抓走了。”
“什么?小风他……”常翡不敢置信,“居然能在你和虎子的眼皮子底下被抓走……我道季微为何突然将县令府上十个弟兄埋伏进难民,原来是想救小风?可他不是这么冲动的人,怎么会贸然行动?”
岳鸣隽摇摇头,“他私自行动,不只是因为小风被抓,更是因为他发现刘家村的渠道早被县令封锁住了。所以,他这次没将消息直接告诉我,而是辗转通过你,想让你配合他。常翡,方清寺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如果再没动作,不出一个月,我们所有的底牌都会暴露给县令。”
常翡的面容变得冷肃,终于点了点头。
岳鸣隽松缓了神色,问道:“季微有说何时行动吗?他遣人埋伏进难民,想必不会谋划太久。”
“没错。”常翡说,“他说明日早上,他一定会想办法让县令亲自去布施。我原本觉得他冲动,所以打算今夜拦下他,但如果真如你所言,明天早上,就是你我最好的时机。”
明天早上……
时间是如此难熬,可岳鸣隽再着急,也知道这一战他急不得。
他捏着拳,转头对虎子说:“虎子,你潜伏到城外流民中去,今夜务必煽动流言抨击何县令,激怒他。”
他能做的,只有尽量让季微的谋划万无一失。
虎子忧虑地扫了眼他的双膝,“大哥,你的腿……”
岳鸣隽软和了神情,安抚道:“没关系,常翡会保护我。”
听着他这么说,看着他坚定的双眼,虎子再不放心,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下,扭身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