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月色暗淡,树影婆娑。猫头鹰立在枝头,羽毛在微弱的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发出深沉而悠远的叫声,在山林回荡。
顾清远丝毫不敢放松,回去的路上更加谨慎,好在没再出现别的岔子,直到看见高处的院子时,提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原本估摸着一来一回,也就是两个多时辰,这一折腾就晚了,好在这个时节天亮的晚,虽已过了丑时,外头依旧是漆黑一片。
江云白日走的路多,晚上又哭了一场,想来该是还睡着。顾清远放轻了动作,开了院门,见屋里亮着灯,不由心下一沉。
他这副样子定然是见不了人的,身上全是血污,若是被江云瞧了,定是要吓坏的。他正想着先去灶房收拾一下,“吱呀”一声,堂屋的门就被人推开了。
江云原本睡的正好,可是越睡越冷,他往外面挪了挪,始终没找到熟悉的热源,迷迷糊糊间便醒了。这些日子,他习惯了窝在顾清远怀里睡觉,身旁离了人还有些不习惯。原想着男人是出去小解了,可等好久都不见人回来,那点子睡意一下子就散了。
他起身点了灯,伸手摸了摸旁边的枕头,都凉透了,显然人早就不在了。
顾清远不是个没有交代的人,素日但凡外出都会有交代,去哪里、回不回来吃饭、什么时候回来,事无巨细的都交代的一清二楚。这夜里,究竟是有什么事儿,让人连句话都没有,就出去了。
他鼓起勇气出去看过,院门是从外锁上的,显然去的地方还不近,大黑、二灰都在家里,也不能是去打猎了。
江云一颗心揪的厉害,夜里的山林有多危险,饶是他都知道,顾清远又怎会不知,究竟是多要紧的事儿,要这个时候去做。
他急得在屋里打转,偏生什么都做不了,西屋里的那笼小鸡仔听见动静,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江云无法,只得把它们搬到堂屋里,放在油灯旁,又拿一块布盖上,这才又恢复了安静。
时间一点点流逝,他心里越发焦急,如同被烈火烹着,整个人焦灼不安。脑袋里不断冒出各种可怕的念头,赶都赶不走。
直至听见院门传来响动,他才缓过来,连衣裳都顾不得披,手忙脚乱地抓起桌上的油灯,就迎了出来。
当看清院里的人时,他的心再次被狠狠地揪紧,好似被大力揉搓一般,连带着五脏六腑都疼的厉害。
顾清远一身的血,藏蓝色的衣裳已经被血浸透,斑驳一片。便是脸上、发梢上都是一片血红,惨烈异常。
江云目睹这一切,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中,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晃,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张着嘴,好半天都发出一点儿声音,只有眼泪无声滑落。
“我······我去找大夫,你伤的怎么样,你先进屋,我这就去找大夫,一定能救你的······”他声音发颤,根本不成调子,说完踉跄着就要往外跑,全然不想这荒山野岭的,他能不能走的出去,又该去哪找大夫。
顾清远连忙把人拦下,此时也顾不得身上的血污了,用力将人揽进怀里,怀里人抖的厉害,显然是让他吓得不轻,他连忙出声安抚,“不怕,我没事,不是我的血,不怕啊。”
“回来的路上遇见一头野猪,这都是猪血,搏斗时沾上的,我没事儿,连点儿皮都没破。”他边说边给江云拍背,直到怀里人慢慢平复下来,才愧疚道:“是我不好,想着你白日累了,该不会醒,出去时便没和你说,路上又耽搁了,害你担心了。”
江云小心翼翼地将人检查了个遍,就连最细微的擦伤也没放过,直到确认真的一点伤都没有,才彻底放下心来。大起大落,他情绪再也绷不住了,抱着顾清远哭出声来,像要将泪水流干似的,好一会儿才慢慢平息下来,只是哽咽得厉害,一开口便是一连串的哭嗝。
外面夜色浓稠,连星子都稀少,屋里却是灯火明亮。
顾清远带着一身血污,自然得清洗干净。江云受了惊,一定要陪着他,寸步不肯离开,夜里涼,灶房到底不如屋里暖和,他索性烧了水,在西屋洗。
此时,江云也顾不得害羞了,搬了矮凳,坐在浴桶旁边守着,生怕眼前人再丢了。倒是把顾清远弄的有些不自在,快速的洗完,换上干净的衣裳。
离着天亮约莫还有一个多时辰,经过这一番折腾,两人都没了睡意,索性点着灯,靠在床上歇着。
江云刚刚光顾着害怕了,都忘了问顾清远出去是干什么,这会儿才想起来,便问出了口。
顾清远原本是不打算让江云知道的,免得想起白日的事儿来再伤心。眼下瞒不住了,也没扯谎,老老实实的都说了。
江云听完,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闪着惊诧的亮光。他扶着床慢慢坐起来,脊背挺得笔直,像是被突如其来的春雷震醒的嫩芽,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的震颤。他在心里想过千万种情况,却独独没有想过,男人冒险夜里出去是因为他。
自从爹娘离世后,就再也没人替他出过头,他谨小慎微的活着,生怕一不留神儿,做错事儿,落人口实。他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凡事都是能退则退。
顾清远很好很好,可他不敢想男人会为他做到这个份上,情绪再次绷不住,泪水在眼眶中转了几转,最终如断了线的珍珠般,大颗大颗地滑落。
“怎么又哭了,真想和后院的兔子作伴了?”顾清远叹了一声,手忙脚乱的给人擦着眼泪,有些后悔不该说实话,好端端的又惹人哭上一场。
“你·····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傻,他们爱说什么就让他们说,何必·····何必冒这样的险,万一真的······”后面的话江云怎么也说不出口,就算是想想,都觉得心口处绞得厉害。
好在刚刚烧的热水多,这会儿还温着,顾清远打水,又给人擦了脸,才缓缓道:“有我在,便不能让别人随便欺负你。”
“这次是我大意了,为了赶路轻便,就只带了箭,没想到会在前山遇见野猪。如今有了你,日后我再做什么,定会加倍小心,不让你跟着担心。”他的声音很轻,却格外坚定。
江云紧紧的握着他的手,指节相扣,重重的点头,想说什么,声音还是哽的厉害,连着手也发颤,却依旧没舍得松开。
好不容易将人哄住了,远处天边泛起一抹灰蓝色,已渐渐有了破晓之色。
顾清远见江云眼睛肿的厉害,即便是强行休息,于身体也不好。左右天快亮了,折腾了一宿,倒不如吃了早饭再补眠,反正白天也没什么事儿。
他投了帕子给人敷眼,转身从西屋的柜子里拿出两份契书,待江云把帕子放下时,将两份契书都递了过去。
江云小心的两张纸展开,其中一张是他们二人的婚书,许是因为当时情急,来不及去找红纸,便直接用普通的素纸写了。上头有他们二人的名字,他慢慢的抚过,心里安定又满足。
他将婚书小心的折好,不知另一张是什么,下意识的把目光投向顾清远。
顾清远帮他把另外一张纸打开,上面赫然写着断亲书三个大字。白日里,江云还以为是为了吓唬钱丽枝,随口编的,没有想真有断亲书。
“断亲书是真的,但是没有拿到官府去登记。”顾清远耐心的解释,提到官府时声音沉了一瞬。
便是他不说,江云也知道原因,他父亲便是在狱中冤死的,自然不愿意在同官府有任何牵扯。
顾清远抬手揉了揉江云的头,发丝如初春的柳絮,细腻柔软,抚平了他心里那点子躁动。
“那日你晕过去了,我观你哥嫂品性不佳,怕他们日后再来纠缠,便让他们写了这断亲书。虽没拿到官府去登记,但以他们的性子,想来也不敢真到官府去验证。”
“今日我虽只点燃了灶房,但家中吃食儿都在里边,有了这个教训,想来他们也不会再来纠缠。”
江云看向顾清远,眼中满是依恋,仔细想想又有些后怕,“万一······万一他们发现是你放的火怎么办。”
他哥嫂的人品他一清二楚,一旦让他们知道这事与顾清远有关,一定会咬死不放,他怕顾清远再因为他惹上什么麻烦。
顾清远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安抚道:“放心吧,不会。我从头到尾站在高处,根本没露面,射出的也是竹箭,火一烧就什么都不剩了,任谁也查不出来。”
听了这话,江云才算是安心些。既提到这,他又想起顾清远给他哥嫂的那笔钱,他猜想数目不小,却没好意思开口问,如今两人将话都讲开了,少了许多顾虑,这才问出了来,“那日你给了我哥嫂多少银子?”
顾清远没想到江云思绪转变得这么快,他知道夫郎心疼他赚钱辛苦,平时买点什么都舍不得,若是知道他给了江家十八两,恐怕要心疼死。忙打了个哈欠,装出一脸困倦的样子,顺势扯了被子躺下,一副准备睡觉的样子。
江云知道他这是不想说,也不追问,同样躺好,只是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大有不知道答案就一直这样的打算。
被这样盯着,便是想装不知都不成。顾清远叹了一声,期身将人压在身下,喉间滚了滚,在江云错愕的眼神中,吻上了他的唇。
晨光微现,一缕缕纤细的光线,悄悄透进来,见证了屋里柔情缱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