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羽睡了个餍足的觉,果然如萧无之所言,夜安。
他起来穿好衣裳打开房门,神女教冷星河骤然撞入眼帘,手里握着木棍,神色糅着几分痛苦,几分沮丧。
木羽下意识后退两步,一头雾水。
冷星河眼下一片乌青,落寞道:“我等了你一晚上。”
木羽更加不解:“等我?有什么事吗?”
冷星河单刀直入:“我想请你去找魔尊,求他让我再见一面元子谦。”他一向高傲目无下尘,何曾这样低声下气过。
自从那日在观鹤阁前和玉灵仙宫元子谦匆匆一面后,冷星河再也没能见到元子谦,一来他也被千面狐狸打伤了,至今还未痊愈;二来他不被允许去找萧无之,凭他一己之力更不可能在偌大的魔域找到元子谦的藏身之所。
为了元子谦,他可以放下骄傲。
木羽瞧得出来冷星河很在意元子谦,也替他着急,但其实他从来没求过萧无之什么,这让他如何开得了口呢。况且元子谦已经变成那样,见了又如何?
冷星河像是看穿木羽的心思,神色坚定道:“无论元子谦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放弃。知道他还活着,我就很满足。木羽,你知道吗?十五年前玉灵仙宫一朝被毁,我随师父从神女峰赶到玉灵仙山,漫山遍野的大火、尸骸、废墟,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只有绝望。我以为元子谦也死了,这十五年来,我痛彻心扉,夜夜不能安眠,无时无刻不在想他,想得我心好痛。所以那天重新见到他,虽然他早就不是我印象那个谦谦君子的模样,可他仍然是我的元大哥,我很开心,很开心!这几天我因伤不便行动,心里却快活极了!”
像是终于找到可以倾诉的对象,冷星河滔滔不绝说出这些年的经历,情绪如溃堤之河倾泻而出,潸然泪下。
冷星河泣不成声,缓了缓,尽力克制激动的情绪接着道:“知道我还能和他在同一片天空下,你不知道我有多兴奋,想到将来还有机会见到他,我就觉得每天都好像有了希望。但我也不忍他就此变成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我想帮他恢复清醒的意识,让他重新做回那个言为士则、行为世范的谦润君子。木羽,只有你能帮我。我自己是见不到魔尊的,只有你能带我去见魔尊。魔尊只听你的话,只有你帮我,我才能再见到元大哥,去帮元大哥。”
谈到元子谦,冷星河的眼里有光,就好像藏在暗处多年的明珠一朝拂去尘埃。木羽心想,如果大师兄走火入魔变了模样,那他也一定会费尽心思去救、去帮大师兄,决不放弃。
木羽推己及人,被冷星河这一片赤诚打动,于心不忍道:“我……我可以试试。”
“不可。”许晚晚换了一身漂亮的绿色裙子,这回身后倒是没跟着贺序,因为贺序还昏迷不醒。
冷星河睨她一眼:“你说什么?”
许晚晚直言,毫无委婉之意:“我说木羽不能去求魔尊。当年玉灵仙宫毁灭时,我师父秦湄夫人、玄冰门门主飞霜真人、兜率宫宫主天璇子、焚火堂堂主谢逸都陆续赶到,亲眼看见元子谦走火入魔,屠杀同门,已然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你以为是谁把他变坏的?肯定就是萧无之,你让木羽去找魔尊,还要把元子谦变回从前的样子,你觉得魔尊会听吗?”
冷星河语气不善:“你真是没脑子。就算仙门百家全都加起来,也敌不过玉灵仙宫,如果萧无之当年就有屠灭玉灵仙宫的本事,那他大可一举歼灭仙门百家,何必等到今日?萧无之和玉灵仙宫绝对没有关系。”
许晚晚针锋相对:“那你怎么解释现在元子谦听从萧无之的命令?”
冷星河着实找不出理由,被噎得无话可说,这个问题他反反复复想了很多回,却始终找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许晚晚指着木羽,又道:“魔尊喜欢木羽,我们有目共睹。他是我们唯一的希望,是拯救苍生的唯一希望,他的任何一步都不能走错。你要为了救一个神志不清的恶魔,而置仙门百家不顾,置你的师父、你的同门师姐妹不顾吗?”
冷星河恼羞成怒:“你……我哪里有这样的意思?我不准你说元大哥是恶魔!”说着他就使手里的木棍朝许晚晚打来,许晚晚也不是吃素的,一把抓住木棍,往前猛地一拽,冷星河扑倒在地上。若是平时,他未必打不赢许晚晚,但他旧伤在身,更兼连日未眠情绪起伏,急火攻心,所以才会轻易被许晚晚制伏。
木羽忙走过去,扶起冷星河。冷星河眼见今日是不成的,推开木羽道:“你不帮我,我自己想办法。”说罢,趔趄而去。
木羽讷讷,想说点什么,许晚晚拦下他道:“不必管他。木羽,你太善良了。”
木羽心想:你昨天不也让我去找大魔头来救贺序吗?真是一天一个说法。
他不知道许晚晚和冷星河到底谁说得对谁说的错,可见冷星河憔悴不支,玉灵仙宫被毁的真相至今尚未分晓,他总存有恻隐之心,想帮一把冷星河和元子谦。
话说回来,他最重要的任务是依照天道命令,诛杀大魔头,救仙门百家。若是因为帮冷星河而丢了性命,岂不因小失大?所以木羽心里终究是迟疑不决的。
许晚晚拉着木羽回房,道:“我昨天因为贺序奄奄一息,走投无路,情急之下才会让你去找萧无之来救贺序,真是蠢死了!还好被云飏、风霖他们及时劝阻,才有了更好的法子。现在想想,如果昨天真的直接去找魔尊,必死无疑。冷星河这件事也是一样的。你去找萧无之,萧无之难道还会让元子谦变回从前的样子来和他作对吗?会有人存心给自己添堵吗?”
这话倒是不假。木羽舒口气,问:“难道萧无之真的是毁灭玉灵仙宫的幕后真凶吗?”
“未必。”许晚晚侍弄着案上的合离花,“说他是幕后真凶,有漏洞,最大的漏洞就是冷星河刚才说的。如果真是他,那他大可当年就带着元子谦毁灭仙门百家,不用等到今天。所以这件事说不清楚。我刚刚那样说,只是想让冷星河知难而退,别打你的主意。因为你很重要。”
木羽手心捏了把汗,以为天道也给其他人托梦了,问:“何出此言?我是你们都公认的小傻子,没有人看得起我。”
许晚晚摇头道:“从前或许是,但现在没有人敢瞧不起你,我们的存亡全系在你身上,因为你是唯一一个博得萧无之宠爱的人,因为萧无之喜欢你。”
木羽郁闷:怎么人人都说萧无之喜欢我?其实他只是要利用我喝我的血而已啊!但这件事又不能说,天道特意嘱咐过,不能将玄灵根的秘密透露出去。
木羽道:“可是我不喜欢他,我不想和他做朋友。”
“朋友?”轮到许晚晚迷惑,“你以为喜欢就是和那个人做朋友?”
木羽傻傻地问:“不是吗?”
许晚晚被木羽的纯真逗笑:“是,也不是。譬如我喜欢你,我是想和你做朋友;再譬如你喜欢你大师兄陈唯,是因为他对你好,他是你的大师兄。但我说萧无之喜欢你,不是这种,是……”
一时之间,许晚晚想不到词来形容,半晌才道:“是想牵你手、亲你嘴的那种。”
啊?木羽被这两个词吓一跳!牵手亲嘴?他不要,他才不要和萧无之牵手亲嘴!但脑子里却又浮现萧无之牵他手的画面,萧无之在前,他在后,双影些微重叠,他们已经牵过手了!难道说萧无之还想亲他嘴吗?
咦,不行不行,万万不行。
许晚晚看到木羽脸上千变万幻的神色,不由发笑:“你不用紧张。根据我的经验,萧无之不是急于求成、不解风情的人,否则他大可早早办了你。很明显,他是想一步一步俘获你的心意,再和你长长久久在一起。这么说起来,如果他不是大魔头,倒是一个很好很好的良人。”
木羽越听越不敢置信。
俘获心意?长长久久在一起?
木羽努力把许晚晚说的这些信息吸收,再理解处理,用自己的思维来看待。其实自从灵根重长后,他就慢慢变得聪明了,虽不明显,但日复日的磨炼,已经比刚来魔域时有了一些进步。良久他才能把萧无之对他的“喜欢”和他对大师兄陈唯的“喜欢”区分开来,因为他肯定不想牵大师兄的手、更不想亲大师兄的嘴。
许晚晚忽地叹口气:“可惜啊。我记得千面狐狸临死前说,你长得像萧无之曾经喜欢的人,所以他才要杀你。这么说来,你好像只是个替身。”
木羽没来由心里一阵怅惘,随即道:“那是不是说明他不是真的喜欢我?”
许晚晚摇了摇缸里的白色合离花,道:“肯定喜欢。就算是把你当替身,那也是喜欢。有些人执着地喜欢一个人,就算看到长得像的人,也不会喜欢,像弄灵坊的少坊主游知闲,他就喜欢玉灵仙宫少宫主温自怀,十多年也不曾改,哪怕看到和温自怀长得很像的人,也一点都不觉得像。也有人因为挚爱离世,为了弥补遗憾,就找替身,和替身相处久了,自己都分不清喜欢的到底是谁,当然也有人一直把替身当替身,没有真情实感。就我观察而言,至少目前萧无之不可能对你毫无感情。”
许晚晚十三岁就开始玩弄男人的心,对这些事看得一清二楚,说起情感来自然信手拈来。
木羽心里五味杂陈,也说不清是悲是喜。他轻轻吹口气,怅然道:“要这样的感情作甚?”
“你可以不喜欢,但你必须利用萧无之对你的感情。”许晚晚昨晚思索一夜,决定把后半辈子的幸福都寄托在木羽身上。只要牢牢抓住木羽这个靠山,兴许就能走出魔域,重获自由。
木羽摇头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如果能让萧无之对你情根深种,对你唯命是从,还怕救不出你师父师兄们,找不到你大师兄吗?”许晚晚擅长攻破人心,一阵见血地指出木羽内心深处的渴望。
木羽果然心动,如果要让他和萧无之周旋感情,实在艰难,他觉得更可能是他被萧无之玩弄于股掌之间,随时都有丧命的危险。但为了大师兄、为了师父,他可以尽力一试。
只是木羽没信心:“这……要怎么做呢?”
许晚晚自信一笑:“你忘了,我是合欢宗弟子,最擅长魅术,勾引人心。”
听到“勾引”两个字,木羽浑身起鸡皮疙瘩,尤其还是勾引萧无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