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的流逝,木羽渐渐忘记陆逍这个人,也不会去回忆鬼市发生的一切,谨听天道之言,心无旁骛修炼,只为有朝一日超越萧无之。
这日晨起,他听到万骨枯院落里一阵叫嚣之声,推开窗户去看,原来是又有人被抓进来,自然都是容颜端丽的男男女女。待魔族押送的人走后,便有仙门百家的人凑过去,好奇道:“你们是神女教的弟子,也被抓了?”
木羽惊奇,神女教不是全女子吗?但被送进来的三个人中有个男子啊。
偏就那神女教男子吃了火药似的道:“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也’?我们神女教是什么特殊的门派吗?你们其余仙门百家都打不过魔族,我们神女教就能?还是你以为我们神女教和魔族有勾结?你有话直说,用不着拐弯抹角。”
那人被怼得说不出话,另一人帮腔道:“倒非如此说。只是仙门百家都早早被抓了,你们神女教今日才抓,所以大家都很疑惑。”
那人气势不减,下巴抬得老高,哼了一声:“都是阶下囚,还分先后?你有这样的疑惑,就该直接去问大魔头,问我有什么用?我怎么知道大魔头怎么想的?”
众人皆惊,此人怎如此火爆脾气?竟敢大声嚷嚷“大魔头”三个字,这样的性格有百害而无一利,估计活不了多久。虽然大家共同的敌人都是大魔头,但大家内部并不团结一致,对于看不惯的人各有各针锋相对之法。
木羽性子安静,固然不懂这人,也没想着去招惹任何一个人,所以并未上前主动搭话。
不过那神女教男弟子脾气太臭,很快木羽就听仙门百家的弟子都在议论他,说他看不惯这,看不惯那,整天见人说话就抬杠,嘴里没一句让人舒服的话。
还说他是神女教唯一的男弟子,名叫冷星河,来历不明。在全女子的教派,他一个男子着实突兀,有说他是神女教教主月姬神女私生子,也有说他女扮男装装蒜,众说纷纭,身世成谜。
冷星河虽然姓冷,性子却和“冷”毫不挂钩,反而火爆,碰不碰都能燃。
来到万骨枯院落后,他说了一句最广为流传的话:“大魔头不是好东西,你们仙门百家就是什么好人吗?”此话一出,众人都觉得他着实过分,不同舟共济也罢,还挑拨离间。
木羽细细思索这句话,却觉得有一定的道理。仙门百家的弟子如陆逍、周思言都非善类,也肯定还有像他们这样心术不正之人,但他敢肯定仙门百家的宗主皆是顶天立地的人物,否则坐不上宗主之位。
冷星河这话太绝对,何必说如此刺激人的话呢?既然已经身陷魔域,不如静心思之。
因此木羽更加不去招惹性格乖张的冷星河,离得远远的,任由外面时不时吵吵嚷嚷。
其实一直以来,木羽都在暗中悄悄观察仙门百家其他人,也渐渐识得不少人。虽说在万骨枯院落的都是各大宗门顶尖人物,除了木羽,但也真的各有“特色”,毕竟来自九个不同的洲,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派宗门出一类人。
比如最爱斗嘴的南音洲御兽谷师兄弟风霖和云飏,但凡这两人待在一处就必然拌嘴,他们的辩论话题可以是“早睡早起好还是晚睡晚起好”这样生活化的话题,也可以是“白骨美人花种子是否为真”这样事关天下的,林林总总,大大小小。
他们最近一次争论:冷星河究竟是男是女?
云飏:“神女教教规森严,全是女子,哪来的男子?冷星河一定是女子!”
风霖:“他穿着打扮都是男子样,有必要女扮男装吗?你听过女子声音那么粗的?”
云飏:“她声音哪里粗?一点都不粗!言行举止也不像个男子。”
风霖:“你以为男子都得像你这么粗鲁?就不允许别人文雅?”
云飏:“你说冷星河文雅?她那个火爆脾气哪里文雅?”
两人争论不休,足足吵了半个时辰,谁也说服不了谁。木羽不懂这有什么好辩的,冷星河是男是女很重要吗?
还有奇人,又比如元炎洲合欢宗的许晚晚。就算是沦为魔族的阶下囚,还能每天穿不同的漂亮衣服,打扮得花枝招展,涂脂抹粉美若天仙,整天笑嘻嘻的,没有任何烦恼似的。且许晚晚出现的地方,她身后必然有问天洲兜率宫的贺序,给她端茶送水,甚是殷勤。
木羽心想,这对真是天下难逢的知己啊!形影不离,他从来不曾体验过。
又比如从来没听那人说过一句话的,北寒洲玄冰门尤池。木羽知道玄冰门整日与冰雪作伴,修的是无情道,但这么久一句话没听尤池说过,也是冷到极致无情到极致,他都要怀疑尤池是不是哑巴。
木羽只观察,不主动交流。或者这些人偶尔问他一两句,他就答,否则不开口不招呼。他更喜欢缩在小小的房间里,捣鼓自己的事情,到了晚上就安然入梦,面见天道,开始学习剑法。
高高的台阶上,天道依旧被一团云雾笼罩,不见真容:“你虽出身苍山派,理当修习符箓之术,但萧无之乃金刚不坏之身,符箓于他而言几乎无效,所以你得习剑,将来寻一把神剑,才能克制住萧无之。”
木羽颔首道:“我明白。其实苍山派近两年来也开始练剑,但我毫无基础,得从头开始学。”
天道:“剑术和符箓不同,会劳累很多。”
那是必然。首先从重量上来看,剑就要重很多,符箓轻飘飘的,能控制好、贴上去即可;剑却不同,不仅有心法口诀,还讲究人剑合一,发挥神剑、剑招的精妙。
但木羽不怕,已经走到这一步,再吃多少苦,他都是心甘情愿的。
天道见其诚心,手中虚空形成一把剑雾,行云流水地演示一遍剑招,姿势潇洒,动作利落,好像他不是使剑杀人,而是在舞剑表演一般,且天道幻化的人形长身玉立,真真是风流倜傥极了。虽然始终有一团朦胧的雾萦绕天道,木羽看不清天道是丑是俊,但天道舞剑带来的感觉足以让木羽如痴如醉,忍不住拍手叫绝。
天道:“这套剑法共有四十九招。我一日教你一招,你先记住心法剑招即可,日后再追求剑意。”
木羽自然是想一口气学会所有的剑招,却也深知自己天赋不足,一口气吃不成胖子,只得徐徐图之。
数日后,木羽找来木材,削削剪剪,制成一把粗糙的剑。于无人的竹林里,悄悄练剑,小白鸟在竹梢飞来飞去,一人一鸟一剑,甚是自在悠然。
“你也喜欢练剑?”
一道响亮的声音传入耳中,木羽急忙收剑,回头看去,竟然是西雍洲神女教冷星河。木羽再不喜欢和人打交道,也得硬着头皮道:“冷道友,我……我确实喜欢练剑。”
冷星河挥舞着手里的树枝,睥了一眼木羽:“你知道我的名字。”
木羽点头,冷星河自嘲似的笑:“也是,我才来万骨枯院落,就闹得鸡犬不宁,谁人不知?但如果希望我改掉我的臭脾气,你们谁也别想。”他打量木羽一眼,带着微微笑意:“你长得如此俊美,应该就是苍山派木羽。你们苍山派专修符箓,你怎么背地里偷偷练剑?莫不是偷偷拜了其他师父?”
木羽心中惊叹此人虽暴躁却聪慧得紧,竟能猜出他的身份。至于拜师,天道也算师父吗?木羽道:“我们苍山派近年也练习剑术,我闲来无事,随便练练罢了。”也不算撒谎。
冷星河道:“不错不错,我也喜欢练剑。我们比试比试。”
不等木羽同意,冷星河就舞着手里的树枝刺了过来,木羽只好使木剑格挡。他不曾和人比试过剑招,故很生疏,压根来不及进攻,只有防守。冷星河招招紧逼,木羽步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树枝影子在他面前如金蛇乱舞,好在冷星河及时收手,他才没有受伤。
木羽站定后,还在喘气:“你……你挺厉害。”
冷星河丝毫不谦虚:“这几招我练了十五年,无比熟悉,自然能胜过你。”
木羽瞧他自信的模样,甚至羡慕,反观自己从来不曾意气风发过。他回过神,疑道:“神女教的法器不是花吗?你为何会剑术?”
“喜欢,喜欢剑。”冷星河语气里忽地透着一股哀凉凄瑟,“可惜世上没人陪我练剑。”他斜着看了眼木羽,又道:“要不以后你陪我练剑?学习剑法,若无人陪练,只是闭门造车,那绝对无论如何也成不了高手。”
木羽也知道这个道理,不过他直觉冷星河的性子和他不是很合得来,所以犹豫不决。
冷星河瞧出他的迟疑,道:“只是练剑而已,我又不会吃了你。反正我每天也来这里练剑。”一会儿又补充:“你不像那些嘴碎的无耻之人,我不会欺负你的。”
木羽想了会儿,最终还是觉得有人陪自己练剑也好,能提升得更快。思量既定,他微微笑道:“那明天我送你一把木剑。”
虽说木剑粗糙笨重,总比冷星河手里的树枝要好。
不料,冷星河却断然拒绝:“不必。我用这根树枝就好。至于剑,我要等一个人送我。”
木羽脱口:“等谁送你啊?”
“教我剑术的人。”冷星河看着手里的树枝,仿佛在看稀世珍宝,眼里无限柔情蜜意。
“那是谁?”
冷星河微微抬头看着木羽:“知道玉灵仙宫吗?”
木羽心口骤然一紧:“知道。”
他最崇拜的英雄人物温岭雪就曾是凤麟洲玉灵仙宫宫主,可惜温岭雪惨遭他的大弟子背叛,神魂俱灭,连占地千里的玉灵仙宫也一朝之间被大火烧得干干净净,成为一片废墟。从此无论玉灵仙宫,还是温岭雪,都成了历史,成了神话。
莫非冷星河的剑术是温岭雪所教?但冷星河又不是玉灵仙宫的弟子!不过温岭雪娶了神女教弟子为妻,两个宗门有些渊源,那温岭雪教冷星河剑术也似乎有些可能。
木羽瞎想一通,只听冷星河道:“我的剑术就是玉灵仙宫大弟子元子谦所教。”
木羽大惊失色:“元子谦?”那个背叛师门、毁灭玉灵仙宫的人?
冷星河冷笑道:“看你脸色就知道,你信了谣传,也认为元子谦是个坏人。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不信,我一定会查明玉灵仙宫毁灭的真相,还元子谦一个真相。”
据说当年元子谦也葬身在玉灵仙宫的火海里。
木羽坦诚道:“我不知道当年事,只是道听途说,所以不能妄加评论。”
冷星河道:“玉灵仙宫毁灭的时候你才五六岁,不晓得当年事很正常。不过你的态度至少比仙门百家那些道貌岸然的人好很多,他们个个都对元子谦喊打喊杀,好像个个都亲眼见着元子谦杀人放火似的,只会人云亦云,把所有的过错推给元子谦。你能说出‘不能妄加评论’六个字已经很难得。凭这六个字,我就愿意和你交朋友。”
木羽:啊?朋友?
经过陆逍一事后,他对朋友两个字已经有点阴影,不敢轻易结交,所以没有回应。
冷星河陷入回忆,义正言辞:“在我眼里,元子谦不仅是个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更是玉灵仙宫肩负重任的大弟子,一向克己复礼,持重端正,对宗门忠诚不二,和温岭雪宫主一样,一心一意为天下,绝对不会犯下那样的滔天大罪!”
木羽默默听着。
关于他仰慕的温岭雪,关于曾盛极一时的玉灵仙宫,点点滴滴,他都喜欢听。
“你知道吗?元子谦有一把君子剑,如一泓秋水,也如天上的明星。剑如其人,谦润温和,温恭尔雅,那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剑。元子谦曾说,要送我……”说着说着,冷星河眼里泛起泪花,别过头去。
“元子谦说要送你一把剑?”竹林里走出合欢宗的许晚晚,今天穿的是一件黄色留仙裙,她本就肤白貌美,那裙子又流动着浅黄色光芒,衬得她如一朵娇艳的迎春花般,光彩照人,让人挪不开眼。
此人身后跟着兜率宫贺序。
冷星河和木羽都看向许晚晚,一个带着微怒,一个带着惊讶。许晚晚全然不理,自顾自道:“没想到你和元子谦还有这段缘分。可惜啊,元子谦早已魂飞魄散,葬身火海,尸骨无存。”
冷星河抬手擦了下泪,傲娇道:“尸骨无存,就是还有活着的希望。”
许晚晚惊讶他的痴情,也可怜他的痴情。她将目光转向木羽,媚眼如丝,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木羽的下巴:“你长得可真俊。”
她身后的贺序焦急道:“晚晚,你别!”
冷星河忽地怒道:“许晚晚,你做什么?一个贺序还不够你使唤吗?你胆敢招惹木羽!”他知道合欢宗魅惑之术最是能摄人心魄,许晚晚又天生丽质,稍稍施展魅术就能让人神魂颠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