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入口是一座巨大的石夔牛雕像威严矗立，脊背高高耸起成山峰，额头两只巨角如两把锋刃的刀，直指云霄，双目荧然有光，仿佛随时会活过来一般，张着深渊般的巨口，匍匐在地。欲入鬼市，须从凶兽的肚腹穿过。

进来后，入目皆是磷火般的灯火，幽幽地闪着，像人死前的挣扎目光。夜幕深深，浅薄的月光洒在迷雾缭绕的街道上，使得一切妖魔鬼怪欲望不堪显得迷离，配着那低沉而沙哑的小贩叫卖声，简直让人觉得身入幽冥。

空气中弥漫着冰冷和潮湿的气息，丝丝缕缕缠绕着人。

时不时就有阴风拂过，吹得那摊位青旗若隐若现，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来来往往的有人也有妖，譬如全须全尾的看着就像人的人，也有牛头人身的，或是露出一条狼尾巴的，或是先前羊头，走着走着就变成俊美男子的，也有端着素饼的老婆子突然变成一个驴头……真是让木羽大开眼界。

大家有说有笑，只是这里的说笑不像人间那般有烟火气，而是一种戏谑嘲弄，满是粗言秽语，如“我今晚陪你睡，你那丹药就给我，如何？”

“去你娘的！你那烂身子值得几个钱？当心老子把你的猪心掏出来！”

“你撒泡尿照照自己的丑样，老娘愿跟你睡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木羽似懂非懂，游目四顾，见摊位上摆放着林林总总的古玩：残存血迹的鞭子、刻着古老图腾的铃铛、骷髅串成的项链……也有用钩子挂起来的一条一条活金鱼、纸扎的福娃、油锅里翻滚的蛇头，甚至还有不知道是什么肉的肉。

此外，自然也有热气腾腾的吃食，飘香勾人。

木羽确实有点饿了，但不敢在这吃，着实都不像正常人会吃的东西。他问临近的两个小摊贩，都说没有化尸粉。这时，他见卖面条的老头抓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道：“臭屁孩，吃了面条不给灵石，我倒要看看你是谁？”

那小孩戴着青面鬼面具，扑腾得厉害，如灵狐般，老头几乎要抓不住他。老头究竟还是力气大些，法术也高些，蛮力扯下小孩戴着的面具，小孩半边脸上全是凹凸不平的疤痕，看起来像是被大火烧伤留下的，无法抹平，有些吓人。

木羽登时想到，大魔头萧无之面具下会不会也是这么恐怖的一张脸？

老头攥紧小孩的衣领，啐道：“原来是你这个癞皮狗！没爹没娘的东西！整天蹿来蹿去偷抢东西吃！”

“谁抢你东西吃？不要随意污蔑人！老子才没有。”那小孩犟嘴，年纪不大，骂起来人却是个老手，用词污秽、熟练程度毫不逊色于成人。他把手指伸进嘴里，“呕”地一声，竟然吐出写蟾蜍、小蛇、蛆虫之类令人恶心的东西，他骂道：“你这臭老头，用这些东西做面条给人吃，也敢要钱？你要不要脸？”

那老头气得给了小孩一巴掌：“你又搞这些戏法！今天你不给灵石，别想走，老子把你绑起来，给老子洗一年的碗！”

小孩好像一点也不惧怕，骂得更厉害：“一碗垃圾面条，洗一年的碗，你这老头也太不讲理了！奸商！”

“你再叫，信不信老子把你砍了，放进油锅滚一圈，下面条！”

那小孩好像有点怕了，气呼呼地瞪着老头，说不出话来。

木羽同情心起，那小孩脸上有伤，连吃面的钱都没有，又没爹没娘管教，要是真被老头砍了就太惨。于是他拿出一片龙鳞给老头，求情：“放了他。”

老头一眼识货，是稀世珍宝龙鳞！别说一顿面，就是买下整个店面都绰绰有余！老头咧嘴笑得满脸皱纹，忙不迭接过龙鳞，放了小孩，认认真真打量起木羽：“你哪来的宝贝？”

在鬼市交易，不问交易物的来历是基本规矩。但老头实在好奇，因为龙乃远古神兽，早已灭绝，只剩魔尊身边的赤龙。魔尊法力无边，谁敢动赤龙，那这片龙鳞一定是远古流传至今的！此人看着弱不禁风，如何寻得？

木羽摇头，不咸不淡：“你收下放人就是，不用问。”

他不再多言，往鬼市深处走，继续询问哪里有化尸粉。没多久，那小孩跟了上来，嚷嚷道：“你是个傻子吗？那么贵重的东西，就换一碗面？”

木羽顿住脚步，看小孩：“我还不是为了救你。”

“他又不敢真的杀我，最多给他洗一年碗！你那东西，我虽然不认得是什么，但看老头见钱眼开的眼神，我就知道价值不菲！”小孩看起来不仅没有感激之心，还数落起木羽。

木羽没有搭理他。本来他也没想小孩多感激他，萍水相逢，能帮一把是一把。

小孩摊开手掌，赫然是刚才木羽给老头的龙鳞，亮晶晶的，很好看。他笑着道：“还你！我华冰儿不喜欢欠人人情！”

木羽惊道：“你……你把它偷回来了！”

华冰儿昂起头，不屑道：“这怎么叫偷？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我才不会让那老头占便宜！你要不要？你不要我可收着了！”

“罢了，给你吧。你可以用它换些灵石，免得以后饿肚子。”

华冰儿一笑，脸上的疤痕都挤在一起，更显得恐怖：“我在鬼市很多年，从来没见过你，你来鬼市做什么？”

木羽想起正事，问：“你知不知道哪里有化尸粉卖？”

“知道。我在鬼市纵横多年，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华冰儿为自己能帮上恩公感到快活，“丹青轩有你想要的化尸粉。”

华冰儿领着木羽前往丹青轩，听名字是个卖画的地方。华冰儿说丹青轩的主人是个极度痴迷画画的蝎子精，整日绘画，也收集名画。最喜欢用画和人打赌，他手里各种奇珍异宝都是和别人比赛画画得来的，要从他手里拿得奇珍异宝，同样也要能画出一幅让他愿意收下的画来。

木羽走进丹青轩，果然如华冰儿所言，里面挂满了各种各样的画，或是仙界瑶池，或是人间胜景，或是魔域鬼境，也有人像，或妖图，或动物图，还有骷髅幻戏、大傩悦神，不一而足，琳琅满目。

但木羽完全不会作画啊！他只能拿出两片龙鳞，怯生生说：“我不会作画，我只有这个，能不能换一小瓶化尸粉？”

丹青主人全身不着寸缕，皆以颜料笔在身上作满画，单是一张脸上就有不同风格，左边脸是漆黑乌鸦在枯木上鸣叫，右边脸画了半张人脸半只蝎脸。如果从绘画的角度看，确实很有欣赏性，但整体几乎黑色，氛围压抑，很变态。

木羽本着克己复礼的原则，不敢细看丹青主人身上的画。丹青主人捏着画笔，漫不经心地看了眼龙鳞，随即转身继续作画：“这两片龙鳞确实是稀世珍宝，但我用不上。”

“可是……可是我不会画画。我很需要化尸粉。”木羽不擅长和人交易，尤其是自己处在弱势的时候，须臾间就憋红了脸。

“你就给他一瓶化尸粉呗！”华冰儿跳出来，帮木羽说话，“这两片龙鳞比你的整个丹青轩都值钱多了！”

“放你娘的屁！”丹青主人最重视的就是这些画，听别人贬低他的画，气得揪起华冰儿的耳朵，生生撕开，皮肉分离，流了血。

此人残暴如斯，木羽着急拉开，免得丹青轩主人直接撕裂华冰儿的身体，紧张道：“别别别……别伤害他！”

丹青主人重新看了眼木羽，忽然笑了下：“想要化尸粉也不是不行，你让我在你脸上作画，我还从没见过长得像你这么好看的人。皮肤这么好，在上面画画肯定很痛快！我一定画出这世上最美的一幅画来。”

华冰儿揉着自己的流血耳朵，也没哭，嚷嚷道：“别听他的！他的画笔一旦作画，除了他自己，别人是擦不掉的！”

丹青主人睥睨华冰儿一眼：“华冰儿，闭上你的臭嘴！不然我在你浑身都画满你脸上的疤！让你一辈子都不敢看自己的身体！”顿了顿，他又笑着看向木羽：“不过他说的没错，画了就洗不掉。能让我有雅兴作画，是你们这些俗人的福气，还敢妄想擦掉！”

木羽心中惊叹，魔域的“人”果然都不正常。他坚决道：“不行，不能在我脸上画画。”他可受不了拿起镜子一看，自己是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那请回吧。”丹青主人在宣纸上画了一笔，语气不容拒绝。

木羽不肯走，他真的很需要化尸粉，但也确实不知还能怎么办？这个丹青主人可不是个好相与的，脾气古怪，规矩严明。

一阵冷风吹来，伴着幽泉鸣涧般的声音，沉沉的，从丹青轩门口传到木羽耳畔：“木羽，那就画一幅画。”

木羽闻声望去，竟是大魔头萧无之双手抱胸立在门口，抬腿向他走来。一袭黑衣，白色面具，他天生带着威压气息，似锋锐的剑，似凛冽的夜，铺天盖地密密匝匝而来。

在萧无之背后，是看热闹的鬼市“人”，挤得重重叠叠，却大气也不敢闻一声，静可闻针落。

看到突然出现的萧无之，木羽心里竟莫名安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