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羽现在去万魔宫主要有两件事，一是向萧无之汇报小白鸟的情况，其实小白鸟已经健康无虞，能吃能喝能飞能跳，但他还是得时时抱着小白鸟去给萧无之看看，顺便点亮万魔宫里的十五盏花灯；二是去万魔宫找赤龙，再去黑水池，以灵气滋润灵根，提升修为。

每月还要去一次观鹤阁，给萧无之喂血。

每一件事说起来，都很麻烦，很难和陆逍解释清楚，而且有的是秘密，说出来没准还会牵累陆逍。木羽思索须臾，简单道：“之前我替魔尊养了一只鸟，现在时不时就要把鸟带去给魔尊看看。”

问题来了，大魔头为什么要让木羽养鸟？又为什么明明鸟都好了，不还回去？一只鸟有什么可看的？木羽觉得这里面太复杂，甚至他自己都想不明白。

好在陆逍并未深究，而是换了个角度：“我感觉魔尊对你挺好。”

木羽惊诧地看着陆逍，问：“陆师兄，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

陆逍背靠着柱子：“在万骨枯的人有上百号，现在能见到魔尊而且是几乎每天都见到他人的只有你，见面如此频繁，还能好好活着，你不觉得这是一种‘好’吗？”

木羽心道，那是你不知道我的血对他有用！

偏偏这话不能告诉陆逍。

陆逍挑了下眉，又道：“都说魔尊有断袖之癖，你说有没有可能他……喜欢你？”

喜欢？

木羽直接呆住，脸瞬间滚烫火红，这都哪跟哪啊？

他从小呆蠢痴傻，对儿女情事更是一窍不通，每每在话本上见到相关描述都茫然不知所云。近来虽灵根开悟，这方面却如旧未改。他好奇地问：“什么是断袖之癖？他喜欢我？可是我不喜欢他，我喜欢大师兄，喜欢陆师兄，不喜欢他。”

陆逍笑着摇摇头：“不是这种喜欢，是……算了，你还小，还不懂，等你再长大些，自然就懂了。”

木羽急着剖白：“我可以确定，他肯定不喜欢我。”喜欢一个人，怎么会伤害那个人、喝那个人的血？他就不会喝大师兄、陆师兄的血。

陆逍拍拍木羽的肩，让他莫急。等木羽情绪缓和些许，他才道：“木师弟，师父送你的冰晶匕首还在吗？你还有杀魔尊的心？”

木羽拿出冰晶匕首放进陆逍手里，道：“我根本没机会杀他。陆师兄，这匕首给你，你来完成师父的愿望。”

陆逍自嘲：“我连见都见不到魔尊，怎么能有机会？”

木羽沉默，陆师兄所言在理，是他没动脑子。

陆逍收起脸上的不正经，正色道：“木师弟，现在萧无之一手遮天，号令天下，凭谁也无法撼动他的地位。我们与其这般蝇营狗苟，不如向萧无之投诚如何？他既然看重你，必不会亏待我们，我们也不用继续被困在万骨枯，可以恢复自由，活得更好。”

木羽被这番话惊吓得瞪圆了眼睛，后退数步，慌道：“陆师兄，你在说什么啊？我们怎么能向大魔头投降呢？！那样……那样我们就变成坏人了！”他急得耳朵都红了，话也说得不利索。

“你果然没有这样的心思？魔尊对你好，也不是因为你投诚了？”

木羽举起右手，比出发誓的手势：“绝对没有。我若有违背苍山派的言行，天打五雷轰！”

“我逗你呢！也是试试你。”陆逍轻轻一笑，让他把手放下，“我和你的心是一样的，坚守本心绝不改。实话告诉你，自从仙门百家被抓来魔域之后，不少人想要投诚，结局不是死就是挨一顿毒打。魔尊根本不稀罕仙门百家的投诚，等一百朵白骨美人花盛放，他就可以撕裂苍穹杀天道，到时世间一片混沌，谁也逃不过。”

木羽也知道萧无之的邪恶计划，所以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他道：“陆师兄，我读过一句话，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就算我们最终难逃浩劫，我也不想屈服于大魔头。”

陆逍摸摸木羽的头，笑：“正是。”他转了转手里的冰晶匕首，目光一凛，接着说：“师父的冰晶匕首在我们手里，那我们理应合力去刺杀魔尊。”

“但我们俩……”明显蚍蜉撼大树，不自量力啊。

陆逍抽出匕首，扫视过锋利无比的冰晶色刀刃，道：“如果像其他人那样呼天喊地去刺杀，当然是送死。但我们可以先骗取他的信任，靠近他再杀他。”

木羽对“赢得大魔头的信任”这个条件表示怀疑，萧无之薄情寡义，残忍无情，怎么可能会信任别人？

陆逍说出自己的计划：“别无他法，只能走这条路。现在大魔头对你还算好，你可以把我引荐给他，让他也慢慢认识我。这样将来我们俩一起行动，胜算的可能性会更大。”

木羽想了想，这个方法很危险，但不失为一种选择。原先他自己按照天道指引独自行动，现在有人相助心里更踏实些。于是再次来到万魔宫的时候，他带上了陆逍。

封离头一回见到木羽背后跟这个人，严肃地问：“他是谁？”

陆逍笑着自我介绍：“封离兄，你好你好。我是苍山派陆逍，和木羽是师兄弟，也是好朋友。”

木羽找了个蹩脚的理由：“不知为何我手臂有些酸，抱着小白鸟难受，所以让陆师兄帮忙抱过来。”他脸上还有些婴儿肥，说话的语气又稚嫩，很容易让人相信。

但心疼归心疼，封离还是立刻听出这话里的破绽，心想，小白鸟不是可以跟在你身后飞过来吗？何必多带一个人？但既然木羽如是开口说，他也不反驳，放了木羽和陆逍两人进去。

陆逍从来没进过万魔宫，黑冷肃穆，像是矗立在深渊寒冰之地的鬼府，远远望着就觉得此地煞气阴聚，森冷可怖。顶上墨云重重，像是随时有一场大暴雨要落下；屋顶时时盘踞着一条巨大的赤色神龙，面容凶狠，吟啸一声，地动山摇。宫门高达五丈，是九转镔铁制成，沉重冰冷，上面雕刻着各种穷凶极恶的妖兽，张牙舞爪，似要脱壁而出。

陆逍如芒在背，心里七上八下，每走一步，心尖都颤一颤。身旁的木羽却如到了自家一般，脚步如常，神色如常。他便也努力装出自然的模样，却越学越拙劣。

陆逍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没机会踏进万魔宫，没想到竟真托木羽的福踏进来，看来这步棋下得很对。

他闻到一股浓烈的奇怪味道，像动物的气息。接着就是一阵龙息如狂风般吹来，直接把他吹倒在地，鬓发散乱。他侧头看去，赤龙居高临下，凶神恶煞地盯着他，鼻息如风，嘴一张，就能把他给吃了。

陆逍心惊肉跳，瑟瑟缩缩：“别……别别别吃我。”

木羽忙拦在陆逍面前，大声道：“赤龙，别伤害他，他是我师兄。”

赤龙这才收起獠牙利爪，伏下身子，游到木羽面前，仿佛变成了一条粘人的小狗。木羽扶陆逍站起来：“陆师兄，别怕，和赤龙熟了就好。”

陆逍后背出了层细汗，他轻吁一口气，暗道，没想到木羽还挺有本事，连赤龙都听他的，看来魔尊是真的有意于他。

木羽对着珠帘后面的萧无之人影道：“魔尊大人，这位是我的陆师兄。他帮了我很多，今天是帮我送小白鸟过来，请魔尊大人不要责怪他。”

萧无之坐在那常年冰冷的玄冰椅上，修长的手指拂过火红的凤凰花和纯白的合离花，一红一白，像人间的喜事和白事，生死之间，悲喜交叠。

萧无之道：“过来。”

陆逍闻言，以为叫他，忙快步向前，却再次被赤龙口鼻喷出的气息吹得踉跄倒地。木羽也以为萧无之是叫陆逍，见赤龙嫌恶，才反应过来，便轻声道：“陆师兄，你别动。魔尊大人应该……是在唤我。”

陆逍：……

心里憋了一股窝囊气。

我哪里不如你？

萧无之站起来，掀开珠帘，出现在木羽面前，垂着眼皮看他半晌，然后右手食指出现一簇万灵古火，引到木羽手指上。木羽和之前一样，用这簇万灵古火点亮每一盏花灯，如装满星星般，万魔宫明亮起来。

木羽回到萧无之跟前，萧无之手指轻触木羽手指，那簇万灵古火渐渐熄灭。

陆逍目瞪口呆地看完全程，愈发觉得萧无之待木羽不简单，也就木羽那个傻小子感觉不出来。

而另一边小白鸟和赤龙玩得不亦乐乎，一个飞一个追，要不就争沆瀣浆喝。

木羽道：“魔尊大人，今日我也有认真照顾白骨美人花的种子，悉心陪伴一个时辰，盼着它早日发芽开花。”

按照封离的要求，培育白骨美人花，光浇水不行，还得陪伴它，和它说话，让它感受到灵力的滋养和美人的陪伴。不过其实木羽根本没用心管白骨美人花的种子，基本是扔在一旁，任其自生自灭，否则真培育成功，大魔头拿着它祸乱人间，那就也有他的一份错。

木羽又补充：“陆师兄也是一样的，尽职尽责。”

陆逍接住话茬：“是是是。对待魔尊大人吩咐的任务，我一定尽心尽力完成，绝不敢有所拖延怠慢。”

萧无之这才瞟了一眼陆逍，如一柄锋利的刀剑，问：“那如何这么久，白骨美人花还没发芽？”

陆逍心中雪崩，这……也不只是我的种子这样啊！每个人的都是如此，一百多人同时培育，没一个发芽！木羽的也是这样！你怎么不质问他？

但他不敢这么回答，只能低声下气陪着笑脸：“想是佳期未到。我一定更加努力培育白骨美人花，让他早日发芽开花，绝不敢辜负魔尊大人期望。还请魔尊大人继续给我服侍的机会。”

萧无之仿佛充耳不闻，对陆逍道：“是你太丑。”不配栽种白骨美人花。

闻言，陆逍面露窘迫，羞惭不已：我……不是，你整天戴着面具，见不得人，你能好看？

陆师兄不丑啊，木羽心里奇怪，怎么感觉大魔头在针对陆师兄？还是说他在讽刺我也太丑，所以培育不出白骨美人花？

面对目光冷漠的魔尊，陆逍不敢不答话：“魔尊说的是，我相貌确实普通。”他尴尬地笑着指了指木羽：“比不得木师弟，貌若谪仙。”

萧无之淡淡地看了眼木羽。

那忽然变得有些温柔的眼神让木羽想起，陆逍先前说萧无之喜欢他。木羽不由得泛起鸡皮疙瘩。

萧无之又看回陆逍，满是无视：“嘴笨。”

陆逍更蒙了，那我到底该怎么做？

一向感知能力慢一拍的木羽更加确定：大魔头好像真的在针对陆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