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一种人，哪怕心中万般不舍，也要装作一副冷硬心肠，还有一种人，哪怕心中气极怒极，说出的话也留有余地。前者以南迦为代表，后者以神溪为代表。

她绷着下巴，仰起头看他，执拗道：“我不相信。”

“由不得你不信。”

“啪——”清脆的巴掌声穿过雨幕，神溪盯着南迦错愕的眼：“有种你再说一遍？”

但话又说回来，哪怕心中气极怒极，说出的话也留有余地，手中的动作却是不停。正所谓——君子动手不动口。

落在后面的青桑与凤梧姗姗来迟，见灵台之上二人剑拔弩张的气氛，一时间不知该不该过去。

凤梧已被松绑，他拦住想要上前的青桑，“再等等。”

雨势渐大，灵台之上黑沉沉一片，唯有五彩灵珠发出幽幽的彩光。一滴雨落在南迦的脸上，这是刚刚神溪打他耳光造成的灵气不稳，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必须“讨厌”她。他咬着牙，重复道：“我讨厌你——”

“啪。”又是一巴掌，神溪怒吼：“不对，再说！”

南迦握着拳：“看见你就觉得厌烦。”

“啪。”神溪瞪着他，“重说！”

他不敢直视神溪的眼，逃避似的垂眸：“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自以为是。”

“啪。”

他的声音淡了下去：“我的事与你无关。”

“啪。”

他的脸上火辣辣地疼，可再疼也比不过心痛的万分之一。南迦突然有些累，左右逃不过一死，为什么不能说出自己的心意呢？他抬起头，坚定道：“神溪，我喜欢你。”

神溪再次扬起手，南迦闭上眼，等待巴掌的落下。不知过了多久，清脆的巴掌声还是没有响起，他睁开眼，却见神溪眼含热泪，细白的手指轻轻抚上他的脸：“疼吗？”

细腻的触感抚上他的脸颊，南迦身躯一颤。这一瞬间，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二人。他怔怔点头，突然反应过来似的摇摇头。

神溪却在那一刻泣不成声。她这么多年未曾流过泪，可今日不知怎么，心中似乎藏着满腹的委屈，南迦拭去她颊边的泪，额头与她相抵，低声哄着她：“莫哭。”

灵台上二人亲密无间，灵台下二人面面相觑。青桑捂着脸，小声问道：“亲了吗？”

“他们分开了。”

“额？”青桑移开手指，灵台上难舍难分的二人已经走到五彩灵珠面前，面容严肃。

青桑有些失望，误会好不容易解除了，不亲一个实在太对不起观众了。但她也知道现在不是你侬我侬的时候，她拉着凤梧飞身而上：“有什么发现吗？”

神溪回头，见青桑携人皇凤梧登上灵台，眼神一亮：“如此，人妖龙三族的首领便齐了。”

南迦也看见了这位陌生的男子，他的眉头深深皱起：“你是新任的人皇？”

眼前的男人似乎对他有种莫名的敌意，凤梧有些不解，却还是恭敬道：“正是。”

南迦半眯着眼，疑问道：“多年前，人族曾有一位首领找到我，他断言道生天会在三十年内异动，那个人叫凤逸，他是你的……？”

“是我的父亲。”凤梧终于明白男人的不满从何而来，原来竟以为他是个冒牌货。他扯下腰间的玉牌，“此乃人族信物，阁下一看便知。”

玉牌之上龙纹乍现，只有天命之人才有龙气护体，南迦松了一口气：“抱歉，当日你父亲说出道生天的秘密后不久就被暗害，如今你突然说你是人皇，我不得不防。”

凤梧收起玉牌，点头道：“可以理解，换做是我也会警惕。”

神溪闻言，脑海中快速闪过一个想法，却因溜得太快没抓住。她甩甩头，是什么被她忽略了呢？

南迦注意到神溪的不对劲，低声询问：“怎么了？不舒服？”

神溪摇头，却猝不及防的对上南迦关切的眼，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想起自己忽略了什么。她一把抓住凤梧的手臂：“你的父亲是什么时候被害的？”

“大概……二十年前。”

那时的凤梧还未出生，他是皇后的遗腹子，也是先人皇唯一的孩子。人族也曾发生过一段时间内乱，多为争权夺利，但因玉牌不承认乱臣贼子，没有给他们龙气护体，是以那些意图抢夺皇位之人并没有发展成气候，直到凤梧的降生。

他虽然没有见过父亲，却知道他是一位爱民如子的好皇帝，这样一位为百姓殚精竭虑的人皇，没想到最后不得善终。

他不明白神溪为何会突然问这个问题，青桑却恍然大悟：“所以神溪姐姐是想说，凤梧大哥的爹爹是因为提前发现了道生天的秘密，所以被灭口了？不过说起来，凤梧大哥的爹爹怎么会在二十年前就看出道生天的异动，不是近期才由人族的国师测算出来吗？”

“我父亲，曾是人族最厉害的占卜师。”

这就说得通了。

先人皇凤逸测算出三十年内道生天会有异动，便想着通知龙妖二族。但因为那时的神溪整日想着与南迦约战，并不常在雾清山，于是凤逸前往妖域与南迦商量对策。兹事体大，南迦也不敢妄下结论，便让人皇回去等消息，却没想到人皇返程之时遭遇暗算，为此，人族曾与妖族足有五年未有交集。

“那时我约你焚河一战，就是想与你商量对策，没想到竟被暗害丢下往生崖，差点没了性命。”

“人皇测算出道生天的异动没多久就被暗害，而你作为唯二知晓道生天异常的人，竟也遭遇毒手。”神溪皱眉，沉声道：“看来有人想阻止我们修补道生天。”

“是什么人这般恶毒？”青桑愤愤不平。

神溪却惊出一身冷汗，回想起今日的遭遇的一切，她无比庆幸自己因为赌气找到了南迦，也十分庆幸青桑见她状态不对直接将凤梧绑了过来。无论少了任何一个环节，他们恐怕都没有命在这座灵台之上，安静的说话。

如今他们在明，敌人在暗，在不了解敌人是谁之前，修补好道生天的裂缝才是他们唯一要做的事。

气氛再次凝重起来，神溪看向眉头紧锁的南迦，故作轻松道：“所以你早就知道当年不是我害了你。”

南迦眉头松动，有些不好意思，“那是故意气你的。”

神溪点头，冷哼一声：“早就猜到了。”

既已知晓南迦对她的心意，那之前说出口的话便做不得数了，不过还有一点她很好奇，“无论是人族还是龙族，得到的消息都是三族联手方能修补裂痕，你今日为何会孤身来此？”

“还记得是年前我突然失踪那天吗？”南迦诉说着当年的往事，“彼时我刚刚恢复五感，第一念头是妖族出了奸细。我失踪十年，若妖族真的出了奸细，恐怕不会善待我培养的亲信，便匆匆赶了回去。好在妖族虽群龙无首，却不至于大乱，我培养的亲信控制着妖族的反叛军，到底没翻出什么浪花。所以那时，我的第二个念头是，有人想从我这里得到一些东西，或者说，是想阻止我得到一些东西。”

“关于道生天的秘密？”

“其实在我痛失五感的时候就常常在想，究竟是何人害我。但真当我回到妖族之时，第一个念头便被我重重抹去，唯有另一个清晰的念头不断在我脑海中盘旋——害我之人，和暗害凤逸之人，究竟是不是一个人。”

“我怀着这样的疑惑，去调查当年凤逸的死因。功夫不费有心人，我终于得到了幕后黑手的画像，可那人好似被天道抹去了踪迹，我无论探查，都找不到那人的存在，他好似突然失踪了，没过多久，画像也消失了，我脑海中关于那人的记忆也渐渐消散，但我仍记得有那么一个人，害了人皇，也害了我。”

这可太奇怪了。

南迦的记忆力堪称妖族一绝，连他都记不住的人，一定有着旁人不知道的功法。

“后来呢？”

“后来我又回到了往生崖的小木屋，但你已经不在了，我又去了雾清山，但他们说你已经闭关了。”

“我……我在木屋等了你三天，还以为你弃我而去了，便将自己关进了雾清山。”神溪没有想到南迦竟然去找她了，只是因为种种原因一再错过。但她很快又反应过来：“所以你一直知道救你的人是我？”

南迦点头：“当年我痛失五感，神识却更加强大，几乎在你靠近我的一瞬间，我便察觉出来。虽然后来我们形同陌路，但与你相伴的十年，是我降生以来最开心的十年。你回雾清山以后，我想着这样也好，总好过将你拉入这无尽的深渊。我开始秘密调查道生天，没想到竟真的让我挖到一些东西。”

他深吸一口气，“道生天虽是天道的产物，却是一个吸血的魔窟，什么释放灵气，滋养万物都是假的，它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魔物！”

他指着灵台之上跳动的五彩灵珠，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们好似听到了灵珠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