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魔气不知道是不是随了主人,被装进蓄灵瓶之后撞个不停,像狂躁的小兽。
云漱月嫌脏,不肯伸手碰,面上却还得装一装,一副害怕的模样:“它好凶啊,我好怕,不敢碰……”
忍着嫌恶的卫逾:“……”
他想强塞进云漱月掌心,学她:“我也好怕。”
云漱月躲着人,心里骂卫逾欺负她,手不愿意碰那瓶子,气鼓鼓地抬起头望他,理直气壮:“你拿都拿了!”
卫逾低头,和她定定对视良久,终于认输,没办法似的,拿灵力将它包裹的严严实实,最后放回芥子袋。
他脸上经常不带什么感情,看起来像冰块,身上又是冷调的檀香,跟雪人似的,叫人觉得他不好接近,因此总独来独往。
其实云漱月知道,他很好欺负,不然自己也不会三番五次肆无忌惮地找卫逾麻烦。
然而这次,她敏锐地察觉到,卫逾好像真的有点不高兴了。
嘴角抿得很平,背对着她,手上握着剑柄,兀自地前面开路。
云漱月背着手,难得本分了一点,跟在人身后,绞尽脑汁地琢磨。
是我做错了么?可是那瓶子真的很脏……
系统这个时候倒出奇地安静了,什么话也不吭,空气之中静谧地有些叫人难受。
“你生气了么?”云漱月鼓起勇气,快步走了几步,要追上他,望着人的眼睛问。
没成想被卫逾抬起剑柄拦了一下,他的剑柄通体冰凉,同冰块一样,抵在云漱月肋骨前,轻易叫她动弹不得。
被拦了一下,云漱月觉得委屈,自己大老远地跑来这里,结果要被他凶,现在更是不理人。
好吧!就算她真的有点做的不对,可是卫逾也不能这样……她还没怪他之前比试那么早早的结束,让她丢了大脸。
新仇旧恨纷沓般,一齐叠了上来,云漱月觉得眼眶有点热热的,可能是深谷里太多雾了,水汽都要沾湿她的眼睫了。
她想,别过头,悄悄地伸出手,想给自己降降温。
“……前面的草木还没有扫开。”卫逾冷声冷气地开口。
听到他说话,云漱月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可能是在和自己解释。
云漱月心情好了一点,又哄了下自己,马上忘记先前比试的事,决定暂时原谅一下卫逾。
她上一秒刚要原谅他,卫逾很快就开口了,他声音闷闷的,很小声:“又掉小珍珠了。”
然而修仙之人五感聪慧,云漱月怎么会听不到,当即觉得他这是看不起自己,气得火冒三丈:“谁掉眼泪了?卫逾你不要欺人太甚!”
卫逾扭回头,面无表情地控诉:“谁欺人太甚?云漱月,你这些年整我的还少么?”
云漱月瞠目结舌。
奇了怪了,冰块也会开口反击了。
卫逾同样很烦。
卫家家风如此,凡事将就点到为止,月满则亏,事在条框之中不逾矩。
可是云漱月就是很烦。
捉弄他很烦,掉眼泪很烦,不高兴也很烦。
卫逾想不明白,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不高兴了,心里说卫逾好斤斤计较,她也很不容易的好吧,每日要听父亲在耳边絮絮不停,说卫逾多么多么好。
她学卫逾,板起脸,自己拿剑扫开面前的草木,率先走在最前面。
卫逾自己知道她这是又不高兴了,抿了下唇,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止住了,跟着她走在后头,巡查阵法。
两人默不作声走了一路,雾水凝成露,滴在叶上,顺着脉络滑下,嘀嗒作响。
“云漱月。”卫逾突然开口。
“我也发现了。”云漱月干巴巴地吞咽了下口水,决定暂时忘记之前的不愉快,她转过头,有点害怕——这次不是装的了。
日暮给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夕阳黄昏,深谷被笼罩成橘色,融融暖色。
确实很美——倘若琮隐谷真的可以有昼夜之分的话。
琮隐谷被阵法相互,其中终日为昼,没有黑夜。更诡异的是,不仅太阳,气温也在骤降,才使得雾气凝成水露。
“遇上怪东西了。”云漱月默默地退了半步,同卫逾并肩。
卫逾点点头,想安慰下她,却见大小姐一副硬撑的模样,明明唇都紧张得抿起来了,却还是假装不害怕似的,板出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模样。
他只好假装没看出来,取出传讯用的符纸,飞快地给宗门传讯。
那张轻薄的符纸被骨节分明的手指夹住,从符纸顶端,冒起了火苗,顺着纸片的脉络燃烧,很快都见了底。
云漱月刚要松口气,却见那本应该消失的符纸却又很快复原,连同上面的字一样,突兀出现。
卫逾同样诧异一瞬,与她对了视线,点点头,再试了一次。意料之中,符纸好端端地存在指间,压根飞不出去。
“可恶!”云漱月皱眉,也从芥子袋里找了一张出来,结果也是无功而返,符纸落在她的掌心,薄薄一张,却压得她心头沉甸甸的。
不知道是不是方才两人的灵力波动,四周突然卷起猎猎寒风。云漱月眯眼,躲开吹过来的风沙,就看见一道黑乎乎的雾气,猛的朝卫逾飞去。
“卫……!”她话只说出了一个字,卫逾显然也留意到了,侧身躲过,还不忘把云漱月一同拽了过来,拉到自己身后。
他拔出剑柄,剑锋上的寒光闪烁,倒映出他冷冽的眉眼。
一道磅礴的灵力朝黑雾压过去,将它裹在其中,那黑雾却不老实,四处冲撞,企图松开束缚。
云漱月暂且旁的事,也抽出灵力同他一起抵御。
那雾气一时有了萎靡之势,云漱月刚要进一步抵抗,忽然后颈一凉,浑身的神经都紧绷出来。
她暗道不是吧,侧头一看。
果不其然,身后也涌上了更多的黑雾,像不见底的黑洞,要将两人包裹。
他们大多灵力都用来对付眼前的,不料被身后的雾气抓住机会,铺天盖地地压了过来,带着浓厚的威压,犹如千斤之顶。
云漱月踉跄了几步,所幸被卫逾一拉,才稳住身形,可是脚底下有什么东西一直拽着她。
她低头一看,被墨色的黑雾吓了一跳。
紧接着,那雾气带着旁大的引力,将她连同稳住她身形的卫逾,一起直直地拽了进去——
*
鲜亮的火苗摆放了一面,一闪一闪,其中的两盏却不知什么缘故,笼上了一层黑雾,火苗顿时黯淡了下,渺小地犹如一阵寒风过境,就会忽然湮灭。
是卫逾和云漱月的魂灯——
成则暗道不好,点了几下,那烛火却丝毫没有起色。
他拧眉,掐了道诀,没成想却丝毫探查不出是和缘故。
那魂灯越来越暗,他心急如焚,只好暂时用法术罩住,一只手点了点桌案上的纸符,思来想去,到底传了一道讯符。
符纸轻轻地随着咒法,刹那之间飞出好远——
*
天机阁在千雪山最顶上,据说是离天幕最近的地方。
雪山上只有一座寂静的院落,几个小童在门口扫雪,雪花飘飘,院中只是静静立着一座巨大的日晷,晷上并无数字和刻度,唯有奇怪的字符。
拾阶而上,越来越叫人感受天幕,手可摘星辰大抵如此。
卫母一路上到最上层,有几个小童,大抵是没见过,小心翼翼又满带好奇地偷看,得到她微微一笑之后又腼腆地低下头,和人轻声说:“阁主在里面。”
她走到最里头,先是看到一架屏风,立在中央,叫人看不清里头是什么动静。
知道这位号名“识阙”的阁主爱清静不见生人,她先报上来头。
不料下一瞬,一只手伸了出来,轻轻地将屏风挪开,青年随着突然涌进的天光一同出现在她面前。
他立在光前,遮住了大半耀目的亮,身上穿着款式简单而宽大的白衫,衬得手长腿长,乌黑的发简单束起,随着他垂下腰的动作,一部分落在地上,像如墨的瀑布。
见卫母虚虚地眯着眼,仿佛睁不开似的,他这才慢半拍似的想到什么。
青年将身后的屏风合上,以此遮住大半的光,他语气和缓,仿佛天生就带着抚慰人心的本领,只是有点歉意和不好意思:“抱歉。”
灼目的光退去,卫母这才一点点恢复视力,望见了来人。
白衫与乌发更衬得他肌肤如雪,唇色鲜艳,是他身上唯一的亮色,昳丽非凡。只可惜眼前系了一根白绸,遮住了小半张脸,叫人遐想底下如何风光。
他伸手,将卫母虚虚地扶了起来,两个人一同对坐在蒲团上。
虽然看不见眼,可他平静地“望”过来时,仿佛天然带着悲悯的神色,如同临凡的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