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听完这前因后果,再一看小药童从袖袋里掏出的一堆零七八碎——糖瓜,蜜饯各两小布包外,银镯子,绒花簪,长命锁,白瓷瓶等。
不说那些吃食,就只那银镯与金镶玉的长命锁都不是凡品啊!
恰巧这大汉是铁铺的帮工,平日里没少蹭在老师傅身边端茶倒水,希求能得个一招二式指点,日后从帮工能变徒弟。日子也就慢慢好起来了。
正因此,旁人也许还看不出那素银镯子与雕工并不怎么华丽繁复的长命锁有什么门道,他却一眼就了然。
只这两样东西,但凡拿出一样来,别说看病了,就是想在城里买个小院住都轻轻松松啊。
这一瞬,他脸色涨红的只想趁人不备逃出这宝芝堂,或哪怕能给他找个地缝钻也成啊!
就在壮汉眼珠儿乱转,紫涨着脸满面尬色时,廖英却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抱拳拱手作揖,道:
“多谢这位壮士仗义出手,这事都怪我宝芝堂规矩不严,秩序混乱,才闹出这场乌龙。为表歉意与谢意,请随我这徒儿去前堂稍坐休息,容在下略备清茶薄礼相酬。”
大汉何曾受过这般礼遇?
一时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脸色由紫转红却依然涨的圆圆,口中也只能蹦出“这这,那那”连不成句的一堆胡言乱语。
但他心底倒是乐开了花儿,虽说过程不尽如人意,但这结果岂不就是他往日听茶楼酒馆里那说书先生讲的,大侠们该得的礼遇吗?!
大汉飘飘然被请走后,廖英转身又冲周围看傻了眼,愣在原地的众人团团一拜。
“今日惊扰众位,为表歉意,今日诊金廖某分文不取,烦请各位再按顺序排好……”
“师……”
乔飞的反对不等说出口,就又被师父瞪没了声。
待将前堂的事安排妥当后,廖英将杂事暂且交给徒弟,又查看一圈儿再无急病后这才转身往后去。
宝芝堂后院。
石家父女刚踏入后院时,便有此处负责的药童引到一旁的厢房安置。
“你这丫头啊……这会儿感觉怎么样?”
石海玉因心疼而眉头紧皱,口中的话却只是叹息,连个重声都不舍得出。
石婵眼下虽没了随时会晕厥的恐惧,但还是有些头晕眼花。别说闭眼会不会看到漫天星河,就是睁眼有时也金星四溅。
好在,她平日皮惯了,上树下河被摔得眼冒金星实在是家常便饭,因此只闭了闭眼后,人已能露出轻松笑容来。
“哎,老爹你怕啥?我小时调皮捣蛋,哪次不比这回伤的吓人?不过,那时流血大哭也不见爹你这么担惊受怕的。这么说,我下回闯祸,装晕会更好使?”
石婵边说,边挣脱父亲的怀抱,十分欠揍的往身边的椅子里一靠一扬十分欠揍的模样儿。
“……这丫头,哎。也就是你娘不在这儿,要不看她不揪着你的耳朵教训一番。”
石海玉哭笑不得的边念叨边摇头,吊起的心肝倒是又归了原位。
不等他再追问一句“哪里还不舒服”,就见坐没坐样,精神头倒是真恢复到生龙活虎的闺女,扬声冲正经过门口的小药童招呼。
“小哥!哎,就是你!有劳问一声哈,这后院儿之前才收治的那个少女怎样了?还在屋里睡着吗?”
石海玉转头去看,只见一面生的小药童憨憨的歪了歪头后,立刻双眼一亮。
“哦,你说是那个让乔师兄头疼的姑娘吧?嗯,还在师……师父!”
石家父女正全神贯注的准备听医嘱,或哪怕青桔眼下的病情近况如何,就见小药童一转头像是要指路的手立刻收回,规规矩矩冲廊下拱手,行礼。
石海玉立时察觉定是这医馆的当家人廖大夫来了,转身迎了出去。
一来为了自家女儿,还要细问病情和刚刚异样到底为何?二来,青桔那丫头的病情自也是问看病的正主更快更全面了。
石婵则是一愣,才后知后觉这药童不是在说,青桔被抬到了他师父的卧房,而是他师父本尊已到了门外。
并在老爹迎出门外的一刻,她整个人也卸了劲儿,完全倒在了椅子里,整个人好险顺着凳面滑下去。
没办法,这眼冒金星天旋地转的状态,虽是比疼痛好忍的多,但要让她爹看不出异样的坐好,也并不容易啊!
本以为两人在门外还要寒暄一会儿,至少能给她片刻喘息之机,怎也该是能让她再攒口气,等人进屋时好歹能坐稳。
谁知她才滑下去,就听门口脚步声竟只顿了一下,就一前一后跨入门内。
“咳,我没,咳咳咳……”
一惊之下,才缓的半口气儿都喷出去不说,整个人更是重心不稳的一趔趄,直接就要往地上滑。
“婵儿!”
“你,怎么把人给扔这儿……”
廖英看到半挂在椅子上,半在地上并奋力挣扎着要爬回椅面上的人影,不等嘴里的惊讶吐完心下已是了然。
摇摇头,吩咐身后的弟子与早一个箭步奔到桌下,努力捞人的病人家属。
“哎,抱到那边,先放平躺好吧。”
石婵终于被安置妥当——平躺在一张大通铺的炕沿处,紧跟着眨眼间身上就被扎成了刺猬。
好在并不算太疼,或疼也就是一下刺痛,很快就过去了。
且随着金针入体后,很快一股股暖流就在四肢百骸流窜的感觉,舒服的她都忍不住眼皮打架,只想立时就好好睡一觉。
廖英察觉后,百忙之中抬手止住了自病号躺好就一直在喋喋不休,也不知是心疼还是被吓到而念叨训人的父亲。
“静静吧。你歇一歇,也让你女儿睡一会儿。这一觉睡饱,应会好上些许。”
“她这症状怕是多日不曾好睡过。之前必还被什么惊到,这才如此心气亏虚,乃至差点阳脱……”
之后的话哪怕石婵想听,也分不真切了。
迷迷糊糊间,只觉一双温柔大手将她整个包裹住,又仿佛浸入温暖的池水里,荡漾与失重间渐渐沉入酣甜梦乡中。
“……没有没有,您这么说,让我怎么好意思。眼下吃住都要拖累您家,更不用说这诊金药费……都怪我,怪我……不,不是,我这是替小婵开心……”
不知睡了多久,石婵迷迷糊糊睁眼时,就听到身边青桔的声音在边哭边笑着低声说话。
一时分辨不出她这都在说些什么,也不知是和旁人闲谈。还是自个喃喃自语。但无论哪种,这么说话怕听的人不疯,说的人时间长也也难不疯魔。
因此,石婵努力对抗着重逾千斤的眼皮和几乎从每个毛孔满溢而出的困意,挣扎着发出声音并活动四肢。
“……桔……青桔……”
“哎?醒了?小婵你醒了!”
“婵儿?”
石婵这才发现,原来屋里除了青桔,还真有别人。而这人还不是别个,正是她眼下正怕面对的老爹。
奈何眼下已然出声,再装睡或装晕怕更会兴师动众。到时被人看出或点出装病,她真怕老爹一个忍不住要人前教子。
不过,不能退,还不能进?
石婵眼珠儿一转,暗中咬了咬牙后顺着两人帮扶的力撑起身体,倚靠在床头,趁着她老爹还没从心疼中回过神,立时开口喊饿。
“爹爹,我快饿死了!想吃,吃……肉包子,白米粥!”
一时心里太急,嘴里的力气就没太控制好。喊声那叫一个嘹亮和有底气,哪里有半点儿病中或饿惨的样子?
果然。
石婵后知后觉感到不太对的抬眼去看时,果然看到正狠瞪她的老爹,还有一旁憋着笑努力压嘴角的青桔。
“……咳,我,那个……”
石海玉气是真的气,但心疼也是真心疼,瞪了半晌到底不忍心,边叹气边转身不知从哪里取来几包隐隐散着甜腻香气的油纸包来,放在石婵手边。
“你这丫头,别管真饿假饿,都这时辰了吃些先垫垫吧。我去后堂问问,能不能借炉灶来用,好歹给你煮些热乎的汤粥。你老实待着,不许再调皮捣蛋!”
交代教训完闺女,石海玉又转头对一旁的青桔客气道:“东西你们一起吃,我去去就回。也有劳吴姑娘帮忙看着这惹祸精了。”
青桔立时起身,频频摆手,“石叔太客气,我还不饿,帮忙照顾小婵是我应……”
石婵一把将人拉到身旁坐了,笑着哄老爹道:“多谢爹爹,辛苦爹爹了,您快去快回。要不用我的压岁银请人家帮帮忙,也好过老爹把人家后厨弄得乱七八糟。”
说着就要去掏自己袖袋,但才抬起手来,额头就“啪”挨了一下。
“小混蛋,你爹还用你来教吗?再说,你那些家底儿早掏给人家且掏干净了,找什么找。”
说着,又丢了一个小布包到石婵怀里去。
“好好收好了!还有,以后出门记得自己带好荷包,免得傻里傻气的用随身东西抵账!”
恨铁不成钢的一甩衣袖,石海玉摇头叹息着转头出屋。
石婵笑嘻嘻将看傻了的青桔又往身边拉了拉,把油纸包一股脑都塞到人怀里,口中只笑道:“我不饿,你先吃。”
“刚那些话就是让我爹先缓缓,免得心疼之时再脑子一热,又想起我办的那些糟心事儿气上头。”
口中边说,手里动作不停,边好奇打开老爹最后丢来的布包。
果然,看到自己一急之下掏干净的随身之物几乎都在里面之外,还有一个荷包,喜气洋洋的纹样和崭新的布料,一看就是老爹趁她睡时从外面街上买来的。
而里面是些碎银铜板,虽不多但绝对够几日的盘缠了。
其实,她往年跟爹出门在外时,这东西从来都没忘过丢过,不过今日出门本以为时时都有老爹在身旁,疏忽了而已。
哎,果然,人不能太得意忘形自以为是啊。
石婵这么自省之时,鼻尖忽传来一阵玫瑰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