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回作者:薸菥(临风、费安、水原监修)
诗曰:
离兆从来未可轻,横残骨肉满悲情。
倾城颜色倾城罪,半捲珠帘半捲刑。
冤鸟鸣时合堕泪,哀鸿落处不堪听。
刀光飞下花楼去,胆烈巾帼注分明。
话说这男欢女爱之事,乃人之天性。虽曾有云:“但凡好汉犯了‘溜骨髓’三个字的,好生惹人耻笑。”然若那老实的,明媒正娶,两相情愿,纵使日日如胶似漆,倒也无可厚非。却有那一等色欲熏心之徒,常生歪意,或是使些小钱狎妓,或是□□良人。又引得那贪财逐利之辈,掳掠妇女,把在烟花寨中,供彼消遣,来得些油水。天下人都只道妓馆里是公平交易,却不知内中多少是被强贼拐来,从此不见爷娘,正是呼天天不应,唤地也无灵!
话说大宋政和五年十二月中旬,圣凌风路新宇在恒山上,因得梁山书信,见说急先锋索超身亡,五虎将大刀关胜病故,宋江又发病。心中挂念,遂寻个由头,辞了师父胡百元,下山往梁山而去。于路行了半月之上,次年正月初一日,正走到东平府境内。眼见那日头平西,便望城里来,寻店安歇。进了城中,转了几条街,早看一座华楼,灯火璀璨,酒气飘香。门边两根朱红柱子上,各有五个字,道是:“人间蓬莱地,陆上龙宫城。”路新宇见了,暗道:“久不到东平府来,何时多了这个去处。”
把眼望楼里去看时,便见一个小厮模样的瘦长汉子,近身来道:“昨日楼里新到一女娘,年方二八,姿色端的绝妙。客官且请进来一试,便知滋味,决不教悔来。”路新宇闻言,疑心道:“甚么女娘,我正要寻歇脚地。”那汉子听了,方才仔细端详,看路新宇年纪尚轻,笑道:“要寻歇脚地,且到别处去,此间不是你来的地方。”便催儹新宇走。新宇亦思这楼造的华丽,此番下山走得急,盘缠收拾不多,不是住宿的去处,另投别处去了。
看看天色昏黑,寻着一个客店歇了。路新宇就教店小二去安排些熟菜肉食来下饭,又借了些米淘了,自去灶上打火做饭。却见灶旁有一人,穿着罗裙旧衫,生的面圆白净,眉眼清秀,亦在那里烧火做饭。路新宇只道她是个卖唱的,正要借火来,忽见外面急忙忙奔进一人,亦是个女子,听她说道:“陈兄弟,已探得你那妹妹的消息!”却见新宇在侧,吃了一惊,自觉失了口。新宇见说“兄弟”二字,不禁道:“原来是个男子,如何却在这里扮作女子模样?”那陈姓汉子亦失惊,连忙与新宇低语道:“兄长切勿高声,实有缘故。”
当时路新宇听罢,便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既有缘故,若得便,可说与我知,或能相帮。”那汉子左右寻思了一回,见四下再无别个,乃说道:“在下姓陈,双名冕爵,原是江宁府人氏。因容貌却似女子,邻人都与我起个诨名,唤作玉面狼。为是邻家有一妹妹,同我自幼相交,不想两月前被贼人掳了去,近来打听得被卖到东平府来。因而只身到此,欲救她回乡。”路新宇亦通了名姓,就道:“可曾报官么?”陈冕爵叹道:“已有多日,不曾见个分晓。”新宇道:“是了,如今世道如此。既知她的消息,我便同你一齐去救,只是不知在此间何处?”冕爵道:“却在那鬼樊楼里。”新宇问道:“那个鬼樊楼?”冕爵道:“兄长来时,可曾见着一华楼么?”新宇点首道:“是有这个去处。”冕爵复道:“那个便是鬼樊楼,去岁九月里才开张。听得人说,他却不同一般樊楼,专将些女子拐骗来,便是年纪小的,也把去供那禽兽淫乐。”新宇闻言,忆起那汉子的言语,浑身冷汗,正是:
迎送人情喜复忧,新醅酒后露凶谋。
当垆未必王孙后,惟见豺狼坐前头。
陈冕爵又道:“次后因官府无作为,不曾有些计较,直去楼里要人,险被那厮们捉住,失了性命。不想这伙在此间颇有权势,分付人到处捉拿我,又不许客店相容。正没奈何处,得遇两个姐姐,问了缘由,把衣服借我装扮了。”便指那女子与路新宇道:“这个姐姐姓刘,双名怡岑,人都称她作立地鹤。另一个与我同姓,叫做异叶杨陈孟,因生的与男子一般高,今为助我,改扮了,潜去楼里打听消息去了。”刘怡岑说道:“我两个也闻得那楼里不是甚干净处,亦有心相帮。”路新宇就道:“方才既说探得其妹消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且去房里相谈。”
三人都到路新宇房里坐定,只听刘怡岑道:“自陈姐姐潜入鬼樊楼里做小厮,已有三五日了。今晚她只做在楼前招引客人,悄悄与我说了那里情形。这鬼樊楼的主人,唤做赤爪魔鲁纨,却还有个正主,不知是谁。这鲁纨有个嫡亲兄弟,名唤鲁绔,手下又有二人,一个叫明东,一个叫马先,各有些本事。一伙多与江湖上的强人来往,官府那里自被他打点了,那个肯管。”陈冕爵急问道:“我妹妹如何了?”刘怡岑又道:“她自被卖到鬼樊楼里,只是不从,吃打的皮开肉绽,关在楼中牢房里,恐命不久矣。”陈冕爵听了,正如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半桶冰雪水,作声不得。
路新宇见状,宽慰道:“休慌,若论武艺,非是我夸口,那厮们值得甚么!只是这鬼樊楼在城里,若要救人,不可卤莽,惊动了官府,亦不是好耍,还须智取。”陈冕爵问道:“兄长有何计议?”路新宇便道:“既是有人潜伏在彼,正当里应外合。”乃谓刘怡岑道:“烦请再走上一遭,陈孟那里,千万问得楼内四下路径,及这厮们每日动作,几时几刻怎地去买菜蔬米肉,不可有疏漏的。”刘怡岑点首,去了。
多时,只见刘怡岑回来说道:“已问得清楚。那赤爪魔鲁纨同着明东、马先两个,每日只在楼上吃酒作乐,惟那个兄弟鲁绔不在楼内住,二更天气必然回家。这鬼樊楼却有个后院,楼里的火家,只在寅牌前后,将辆车儿从那里推出去买菜。”路新宇见说,肚里寻思定了,便与两个道:“眼下离二更不远,我们悄悄去,今夜就先捉了鲁绔来为质。明日乘早,夺了那火家的车子,潜入楼里。可教陈孟后院接应,救出陈兄弟的妹妹。”陈冕爵听了,起身拜道:“若能救得,大恩难报!”
当夜三个各自动身,刘怡岑自去联络陈孟,约定时候;路新宇、陈冕爵埋伏在鲁绔回家路上。守候不久,只见一个身影,提着明晃晃灯笼,大步走来。陈冕爵暗道:“不曾见过那鲁绔的模样,万一错捉了,岂不坏了计较。”路新宇道:“无妨,待我试他。”待那人过了巷口,路新宇赶到身后,叫了一声:“二官人,大官人来唤你回去!”那人听了,回身说道:“唤我去何事?”却不认得新宇,问道:“楼里不曾见过你。”新宇道:“小人近来进到楼里,因此面生。”鲁绔却喝道:“休得胡说,楼里那个我不认得!”新宇见他识破,急抢过身来,望太阳上只一拳,扑地倒了。陈冕爵忙从巷里奔出,将绳索捆缚了手脚,麻胡桃塞了嘴,将去刘怡岑家里藏了。有诗为证:
擒斩凶顽截羽翼,隔夜灯火数威刑。
空阶沥下声声碎,点滴图报在天明。
次日,三个赶早,望鬼樊楼后院来。候了一会,见那门开处,两个火家推着车子出来。三人尾随其后,只待到了僻静无人的地方,便下手夺了车子,都把去小巷里藏匿了。复推着车儿,直直望后院回。刘怡岑去门上轻轻敲了五下,里面听得,把门开了,放三人入来。三个方才进到院中,只听得梆子响,四下里早赶出一众人来,拖枪拽棒,团团围定。三人心中大惊。又见走过一人,生得肥胖,面露凶光,身后跟着两个,各持钢刀。这三个正是鲁纨、明东、马先。复看左右押过一人,绑缚着,刘怡岑和陈冕爵见是陈孟,不由慌乱。
鲁纨冷笑道:“楼里早有人见这小蹄子鬼鬼祟祟,不像好人。昨夜探得这两雌儿在那里密谋,却好将计就计。你们好大的胆,敢女扮男装混入我这鬼樊楼里,待一并捉拿了,教知道我的利害!”分付众人动手。路新宇早就车子上绰起条朴刀,把刘怡岑、陈冕爵护在身后,先剁翻了三五人。马先见状,赶上前来厮杀,斗不过十合,亦被路新宇大腿上一刀,砍翻在地。鲁纨见路新宇武艺高强,大吃一惊,急叫道:“再挣扎时,我先教这雌儿死!”新宇没奈何,只先把马先踏在脚底。
刘怡岑在身后,咳嗽了一声,假意道:“要杀便杀,休要聒噪。你不见这个好汉的利害?饶你们一齐都上,也不是对手。只待你杀了我那伴当,教你也立死!”鲁纨闻言,大笑道:“你真当我怕你哄?”刘怡岑亦笑道:“大官人自然不怕,只是不知你那兄弟如何。”鲁纨生疑,暗暗寻思:“今个未见他来,莫不真个有事?”便道:“你这厮们把我兄弟怎的了?”路新宇也道:“不消问,你便把我三个拿了,少时就教你见汝弟的脑袋。”鲁纨果然生怯,只得道:“你只把我兄弟并这马先送来,我便还你这个伴当。”陈冕爵喝道:“以二换一,好计较!且把我那妹妹也还来!”鲁纨大怒,正要发作,明东去耳边私语几句,方才道:“你且先还我马先,我放你们三个去。次后将我兄弟来,与你换这雌儿。若还得我兄弟无恙,便再还你那妹子。我却只这般让,不然彼此玉石俱焚,看你如何!”陈冕爵再要说时,吃路、刘两个当住,使个眼色。刘怡岑道:“好,就先还你马先,放我们去取鲁绔来。”路新宇一脚把马先踢过对面,领刘、陈二人退到门边,开门走了。
路上陈冕爵问二人道:“我见那明东在他耳边密语,只恐有奸计,不肯将我妹妹还来。”路新宇道:“无妨,我们只先把陈孟救下,别有计较。”遂回刘怡岑家里,将领鲁绔去鬼樊楼,依然从后院入。鲁纨见兄弟无事,心中稍安,就道:“今他二人皆被背剪绑缚,我两边一齐同收同放。”便把陈孟推出。刘怡岑亦教鲁绔走过去。眼见得二人走到垓心,那壁厢明东正待动手,不想这边路新宇眼明,先将手里腰刀飞出,正搠在鲁绔背上,又大步赶上前来,抢了陈孟。
鲁纨见杀了鲁绔,叫骂道:“千刀万剐的贼,如何失信!”路新宇亦骂道:“我不下手时,便教你得手矣!你这鬼樊楼不知坑害了多少好人家的女儿,似这班滥污禽兽,也直饶你们不得!”鲁纨大怒,也将过一把朴刀,率领明东与一众从人,齐来与路新宇等厮杀。路新宇分付陈孟、刘怡岑、陈冕爵三个道:“这里自有我当着,你们武艺不精,速去楼里救人。”陈孟道:“义士小心在意。”各执着刀棒,望楼内闯去了。
可知这鲁纨、明东等,如何是路新宇的敌手?斗到三十合之上,鲁纨因被酒色淘虚了身子,先自力怯,全仗明东维持。路新宇觑得亲切,大喝一声,鲁纨心惊胆裂,慌乱了手脚,被新宇一刀劈中面门,死在地下。明东无心恋战,急待要走,亦被新宇赶上一刀,剁翻了,复一刀戳在心窝,一魂追着鲁纨去了。新宇杀散了一众火家,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换了,也望楼里去寻陈孟三个。
却说陈孟、刘怡岑、陈冕爵闯进鬼樊楼内,惊得那到此寻欢买乐的人面面相觑。陈孟早把楼中路径探得清楚,引着两个直奔土牢,把那许多被掳来此间的女子妇人都从牢中放出,教她们四散逃命回家。陈冕爵一路救过去,终在最里面一间牢房内,寻得那邻家妹子,一刀剁开铁锁,进去背了出来。刘怡岑见救得人,与陈孟道:“这等腌臜污秽地,留他做甚?索性放起一把火来烧了。”陈孟点首道:“最好!”刘怡岑便就楼里寻得火种,四下放火。楼中鼎沸,大小逃生。有诗为证:
南离光中焚虏宫,阿房墟底恨未穷。
血泪千里尤难尽,风波劫尽始相逢。
只说陈孟、刘怡岑在前引路,方要出楼去,不隄防那个马先却躲在僻暗处,见众人来,猛地闪出,一刀劈在刘怡岑胸前,望后倒了。陈孟、陈冕爵大惊。马先再要逞凶时,路新宇已赶到,手起一刀,先隔住马先那口刀,望身子上只一踢,把马先踢翻了。马先急待求饶时,路新宇手起刀落,也结果了性命。转看那刘怡岑,身上血流得多了,急抱将起,与陈孟道:“速去寻个良医救治,不然性命只是不保。”陈孟忙道:“外面恐有不便,义士可同陈兄弟先回刘妹妹家中,我领医生少时便到。”众人乘乱,一齐离了鬼樊楼。
待至刘怡岑家中未久,陈孟亦领个太医回。那太医闻说众人大闹鬼樊楼,不禁称道:“那里害人无数,谁敢招惹。便凭你们这几把火,我自与你们医治,分文不取。”三个欢喜。陈孟、陈冕爵亦拜谢路新宇大恩毕,陈冕爵自去妹子身边看觑。陈孟乃问路新宇道:“此番亏杀义士相助!我见义士与我们一般年纪,却这等好武艺,不知拜何处高士为师,如何到得这里?”路新宇便道:“我师父乃北岳恒山上胡百元。今日这一遭,实是有缘,却不消瞒你。我与梁山上宋公明等交情颇深,每每前去山上探望,皆要从东平府过。”陈孟听了,吃了一惊,道:“原来这般!”又道:“想那恒山路远,不能勾去拜师学艺。却不知义士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