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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一回 凶太岁剪径白杨林 开路神打擂青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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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百万人中逐武艺,知州有意徇私情。

不明内里奸邪道,房圳只争比试赢。

话说当日道君天子早朝,左丞相张邦昌出班奏道:“枢密院得报,京东东路淮阳军治下,有马陵泊草寇聚众。近半年来,接连闹了下邳县、江宁府、应天府,所到之处无不隳突,官吏横死,凶贼淫暴,尸骨狼藉。又抗拒收捕,连连杀了十数个捕盗军官。现群丑啸聚马陵,亦称替天行道,乃效仿前贼宋江、卢俊义一伙,所犯十恶大罪。还望天兵扫荡,还清平于宇内!”又有右丞相李邦彦出班奏道:“大名府知府来报,有贼人扰乱北京,纵火烧了忠毅子闻总管的府邸。青州处又差人来报,四个贼寇大闹青州,杀了知州一门。听闻俱是马陵贼首陈明远的相识。”

众看官且听,马陵泊之事、大名府之事,前回俱已说明,这青州之事又是何来?话休絮繁,此一回正要讲明。

原来那山东济南府有条汉子,姓房,单名一个圳字,生的身长七尺,相貌堂堂,细眼一字眉,目射寒光,逼人心寒。这房圳自幼爱耍枪弄棒,习得一身好武艺,都称他作开路神。只惜时运不济,做生意消折了本钱,就变卖了身上值钱的物件,欲要返乡,正从青州地面经过。才走了几里地,只见前面一个大林子,都是白杨树,但见:

古藤蟠枝,怪树嵯峨。刮杂杂鸦巢乱散,心肝垂挂林梢;腥浓浓兽穴幽深,朽骨零落根下。瘴气氤氲,热淋淋毒雾弥天;阴风扫涌,扑簌簌鬼哭渗地。熊虎啸喑,豺狼逡巡。红头强人隐踪形,黑石铺开下席;赤眉好汉藏身地,白杨劈斩做旗。树直如同地刺起,根盘好似龙蛇据。直是心雄气壮汉,也作踌躇踯躅人。

房圳又行了数十步,就见一人从林子里翻身跳出,手拿一对八棱梅花亮银锤,朝着房圳大喝一声:“你这鸟厮,识相的就留下买路钱,免得脑上开花!”

房圳看那人时,面露凶光,豹睛狼唇,一对银锤拿定,真似凶兽敖因。房圳是个心高胆大的好汉,见此反哼笑道:“你这厮,倒也不打听打听老爷的名,怎敢在此拦老爷的去路!识趣让俺过去,省得爷爷动手!”那汉子喝:“饶你名字大过天,便是那甚么山东鸟留守鸟镇抚到此,不留下买路钱,天灵骨也须吃得俺几锤!”房圳本就因生意上的事懊恼,正没好气,一听此言,撮盐入火,劈拶拶撩起性子来,大怒道:“泼贼寻死!”挺起朴刀,直冲去斗那汉子。这两个:

一上一下,一往一来。一个尽气力望天灵砸去,好似银锤太保;一个弄精神百般招架,犹如宇文成都。战有半晌无输赢,斗到数番没胜败。恰似双角貔貅斗獬豸,又如吞火狻猊遇狴犴。翻滚斗得百兽惊,厮杀原是一洞星。

房圳与那汉斗到五十余合,不分胜败,都暗赞对家手段。又斗了十数合,那汉子却先叫道:“好汉少歇,俺有话说。”两个都跳出圈子,那汉复问道:“你这汉子姓甚名谁?”房圳便道:“济南府房圳便是,江湖上称唤开路神的。”那汉就撇了锤,下身剪拂道:“好个开路神,端的不负好名!若再斗下去,必是俺受伤吃亏。好汉,我姓蔡名子豪,登州人氏,平时杀人放火惯了,游走江湖熬出个凶太岁的名号。”房圳笑道:“好个凶太岁!俺也喜你手段。”两个再剪拂了,同去林子里坐定,再叙心中意气。正是英雄相见,分外投缘,又是天星合当聚会,故有此机缘。二人互推了年纪,都是建中靖国元年生的,房圳长蔡子豪五个月,蔡子豪尊为兄长。

房圳道:“不知兄弟为何在此剪径?”蔡子豪答道:“小弟欲往马陵泊去入伙,又愁无甚见面礼,便欲寻些钱财来,壮些颜面。”房圳劝道:“兄弟无须费此周折,若想入伙,直去就是。不瞒兄弟说,我在南方做生意消折了本钱,本欲还乡。元旦时经过马陵泊东山酒店,被他店里手下私自用蒙汗药麻翻了。多得那里两个女头领,一个唤做病西施余媛,一个唤做出泥莲吴忱诺,把我救醒过来,又邀我入伙。我不曾答应,便继续回乡。只叹当时陈明远领兵攻打应天府,尚未归山,无缘相见。”蔡子豪忙道:“小弟也闻义巨子大名,因此特去投奔。”又道:“哥哥如此好武艺,不如去青州城打擂如何?”房圳问道:“打甚么擂?”蔡子豪便道:“今个是破五,青州知州摆下献台,限今日能稳站于台上者,奉朝廷之命封为青州兵马都监。”房圳自思道:“不如凭本事混个官职当当,却也胜似闲身。”就道:“甚好。蔡兄弟可陪我走一遭,我若做了兵马都监,定不亏待你。”蔡子豪喜道:“俺便与哥哥去看看。今早出城时,有个大汉已战败两三个人,甚是利害。”二人一面走一面说,同往青州城去了,正是:

本是江湖凶兽主,偶逢房圳便相欺。

二人结拜天缘动,更向青州待可夷。

却说二人到了青州城内,至州衙前,见摆着一张台子,四面人如潮涌,老少携手,夫妇同行,都来看打擂。又有些逞手段的,大咧咧脱了上裹儿,露出虎豹花绣来,好不威风。台上又站着一九尺高汉子,门神般广阔的肩脖,只听他叫道:“老爷姓杜名盛,近年贼寇猖獗,朝廷降旨,从民间广选人才。今日知州相公有命,摆下献台,胜出之人,可做这青州兵马都监。好马任骑,甲械任批,岂不是光宗耀祖的好事?老爷从早上台,至今三个时辰,已是斗败了八九个好汉,再得一个,却是十数。候了这般时候,还有那讨羞的,尽来台上。偌大一个青州,莫不是寻不出十个人来和老爷争这都监的!”蔡子豪回首看房圳道:“这厮好生张狂!哥哥不妨上前与他较量,挫其锐气。”房圳道:“兄弟勿急,再看看。”

只看人群中跳出一人到台上,道:“我便来与你争这都监一职!”杜盛道:“兀那汉子,要械斗还是空手斗?”那汉道:“便械斗。”杜盛道:“你便去架上拣个趁手的军器,若赢了老爷,都监之职与兵器都是你的。若是输了,老爷自来慢慢消遣你。”那汉就去拣了条笔管龙蛇枪,重有二十八斤。杜盛将着一把四十斤重的吞兽口大刀,使个门户,唤那汉枪来。二人就台上战了二十余合,杜盛见那汉子力怯,有意卖弄本事,暴喝一声,一刀将枪砍为两段。那汉不及,吃杜盛抛了大砍刀,伸出猿臂,一把拽过,单手擎举了,大笑道:“好孙儿,虽有些胆气,只是手段低了。回去寻你师娘,再学二十年罢!”就将那汉一把摔在台上,又是一脚,正踢在腹上,直滚下台去。

房圳见此,心中早起无明,又看那汉伤重,急取下包袱,教蔡子豪取了三两银子,好生看顾那汉。台下众人,也恨杜盛心狠,只怨自家本事不济。杜盛这厮又叫道:“这青州多闻曾出些好汉,怎如今都是些猪狗夯货,都吃不起老爷三拳五脚的打!莫不是都失了卵子,三家村野店里丧了精气,直壮不起腰了!”房圳咬牙怒道:“这厮无礼!”高叫一声:“你赢得了别人,怎生赢得了我!”就从人背上直飞到台上来,踏在台上,轰然有声。那杜盛问道:“那里来的汉子,姓甚名谁?”房圳道:“我乃济南府开路神房圳,特来挫你这厮的锐气!”杜盛冷笑道:“休说大话,却是要怎地斗?”房圳道:“就械斗。”便去兵器架上拣选兵器。拣了一回,却只中意那五十三斤重的凤翅鎏金镋。单手取过,舞动赫赫,先在台上独自演了一番,引得台下百姓连声称赞。房圳意满,一发把镋砸在兵器架上,打得粉碎。

杜盛见状,皱眉道:“你这镋倒也使得好了,只是赢不得老爷。”房圳本是愁闷之人,路见不平激起性子,如今要与众人争这口气,讥笑道:“量你不过一莽夫尔,知甚好与不好。”杜盛道:“教你认识老爷!”举刀来砍。房圳定了性,舞起凤镋招架住。兵刃交加,火光迸射,台下众人那里见过这般好斗,蔡子豪也看得欢喜。

两个交战三十合,胳膊轮转,四脚翻腾。这边杜盛便用左脚去踢房圳小腹,房圳亦用左脚架住。杜盛又将大砍刀顺着镋身去砍房圳手指,房圳忙收右手,乘势一拳打在他肚子上,杜盛吃痛。房圳转个身,舞起凤镋,只一拍,杜盛慌忙将刀当住,被震开数尺有余。房圳笑道:“我的儿,本事不过如此。”杜盛骂道:“泼贼怎敢辱我!”就将大砍刀左劈右剁去。房圳将凤镋舞做一团金光,托住刀,又大战二十余合。杜盛渐渐没了气力,喘着气与房圳暗道:“好汉,你只须将这都监让与我,事后定与你许多金银酬谢。”房圳骂道:“你这没本事的泼皮,遇着有手段的,便软了起来!”一口啐在杜盛脸上。杜盛吃他羞辱,只得再持刀相斗。房圳便卖个破绽,放他来砍。杜盛扑去,房圳将身子一闪,落了个空。房圳复举起凤镋,大喝一声:“下去罢!”一镋将杜盛从台上拍飞下去。底下那些人看了,春雷般齐声喝彩。正是强中更有强中手,恶人自有恶人磨。有诗为证:

房圳英雄真丈夫,气缺杜盛志难扶。

久来仁礼能长远,劣犬如知或可模。

蔡子豪见房圳胜了,欢喜不已,只听旁边有两个人道:“好汉兄长真个好本领。”蔡子豪望去,一个眉间暗藏凶气,恰似个穿林凶兽,直把人看得透了;一个身长八尺有余,阔面壮身,又像个庙里的护法伽蓝。二人低语道:“好汉莫怪,我二人乃是这青州地界云门山上的头领,唤做卧街虎孙焕翔、健臂将石顺友。听闻这里摆擂比武,特来观看。”蔡子豪剪拂道:“原来是二位好汉,俺们却一般大胆。”

那房圳一发舒起心中不平之气,在台上自舞起凤镋。时城内看客奔走相传,都道:“那个太岁杜盛吃开路神败了!”半个城都轰动了,层层叠叠,拥挤来看房圳是个甚么模样。直近日落时候,再无一个上台的。不多时,两个官差来唤:“知州相公相请至厅前答话。”房圳欣喜,便先下台与蔡子豪道:“兄弟且帮我拿着这凤翅鎏金镋,我去州衙领赏。”蔡子豪亦喜道:“小弟便先恭贺房都监了。”二人大笑。蔡子豪又引见了孙焕翔与石顺友两个罢,房圳就与官差去往州衙。

却说房圳被官差引到衙内,才进厅上,就听那知州抬手,大喝一声:“左右与我拿下这贼!”两旁走出十数个做公的,把房圳横推倒拽捉了。房圳忙叫道:“无罪!”正是:

斗武献台,却遭狱灾;大闹青州,同登云门。

直使:

钟吾寨中添凤镋,马陵泊下战金锤。

毕竟看那知州有何分说,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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